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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过程中,导演安排在段落间安排歌舞。(王弼正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
戏剧

如何告诉你,我所经历的?

评加拿大哺乳动物潜水反射反应《我所经历的性事》

六十岁以上的人属成年晚期,其任务是反省,回顾生命,个体检视过去,与接受生命的意义。正面结果是自我整合,对一生感到满意,若统整不成功个体则陷入绝望,因为人生已经走到尽头,很多事情无法重新来过。在华人的社会,把最私密的经验拿出来咀嚼原本不易,借由艺术的参与,做出坦诚的回顾,让我觉得表演者是勇敢的。

六十岁以上的人属成年晚期,其任务是反省,回顾生命,个体检视过去,与接受生命的意义。正面结果是自我整合,对一生感到满意,若统整不成功个体则陷入绝望,因为人生已经走到尽头,很多事情无法重新来过。在华人的社会,把最私密的经验拿出来咀嚼原本不易,借由艺术的参与,做出坦诚的回顾,让我觉得表演者是勇敢的。

加拿大哺乳动物潜水反射反应《我所经历的性事》

7/27  台北 国家两厅院实验剧场

新点子实验场的最后一出作品《我所经历的性事》,是由加拿大「哺乳动物潜水反射反应」(Mammalian Diving Reflex)制作,达伦.多奈尔(Darren O’Donnell)导演,以性为切入主题,取材六位六十岁以上台湾素人的生命经历。舞台是类似读剧、或是说演(lecture performance)形式的摆设(长讲桌、高背椅、桌上型麦克风),现场DJ给出西元年的口语指令,以最年长的表演者出生年开始(1942),以编年史的顺序结构剧情;表演者轮流述说个人的出生、接续孩童期的天真、青少年的探索、成人、中年、以至晚年的情爱史。

归功于导演手法,让分享成为可能

性,是人类生活中最私密的部分,也最叫人尴尬、复杂、难以厘清的课题,导演对于性抱持一种开放的态度,这个态度借由文字╱语言如实呈现出表演者经验,不诠释也不表达个人感受,给予观众想像的空间,让性经验成为人类生命中「正常」的经验,可以公开分享与回顾的历程(注1)。九十分钟的演出看下来,一点也不扞格,且有著欢庆(celebratory)的氛围,这要归功导演的手法。首先是保密协定,也就是所有观众都要举手同意,承诺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内容皆不外流。这样的保密协定常见于心理治疗的团体,且须在团体开始之前就协定完成,让成员建立足够的安全感与信任,以便探索生命中困难的议题。这个保密协定虽然无实质约束力,无法防止公开演出的讯息流通,然而这个宣示有助于提升观众的敏感度和专注力,这个安全措施也有助于演出当中观众的分享。

再来是导演安排了两位类似Joker的角色,在表演者与观众之间带领互动交流。当表演者说到特定经验时,Joker就出面询问观众是否有类似的经验,比如是否曾用「无生命物品」体验到性快感的经验、是否有第一次约会就上床的经验。Joker在观众席间统计人数,回报DJ音控台并进行短暂的采访,增加观众的兴致。为避免观众长时间听著中性调的台词,陷入冗长、昏沉、观望或冷感,导演在段落之间安排歌、舞、派对与跨千禧年倒数的欢庆场面。最后,导演把剧情拉到未来景——二○四二年,届时表演者八十多岁,九十多岁,一百岁时的生活景象,这对未来的投射,是神来一笔,让表演者与观众回到自身,想像要有什么样的未来。

导演透过剪辑手法,将六人的故事编排为叙述句,虽说表演者所述说的都是个人的经验,他们在台上演说的自己,其实是一种角色。在这个作品中,表演者自己(self)与角色(persona)的距离是有趣的。在戏剧治疗里有一个角色理论(role theory),探讨表演者与角色的距离。当两者过近时(under-distanced),表演者有著过多的情感,因感觉满溢而影响个人的客观性;过远时(over-distanced),表演者因抽离情感而有著高比例的理性与思考。最好的状况是保持美感的距离(aesthetic distance),也就是表演者在情感与认知之间保持平衡,同时兼具感觉与反省的能力。在这个状态下,改变成为可能,疗愈也因此发生。虽然这个作品志不在个人疗愈,看起来表演者都保持在平衡的状态,咬字清楚,不疾不徐,观众心中逐渐拼凑起一幅各具生命力的图像。演出当中表演者在几个地方笑场(表演者与角色的距离过近),观众也跟著笑了,显示观众的投入与认同。在歌╱舞片段之后,一些表演者回到座位上依旧跟著旋律舞动身躯,显示出浑然忘我,看到如此本真(authentic)的状态,是很舒服的经验。

透过自我整合,达到艺术干预的目的

导演对于表演者的支持可说是不遗余力,除了创作阶段的处置以外(参考注1),在演出开始前陪伴一起上场,并在歌舞片段充当临时演员,扮演支持性的角色。剧场外个人展览区的安排,允许观众走进表演者的个人世界,进一步看到个人故事的脉络,让观╱演经验进一步沉淀,去思考人之为人的一生。

心理学家艾瑞克森(Erik H. Erikson)提出人有八个心理社会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任务。六十岁以上的人属成年晚期,其任务是反省,回顾生命,个体检视过去,与接受生命的意义。正面结果是自我整合,对一生感到满意,若统整不成功个体则陷入绝望,因为人生已经走到尽头,很多事情无法重新来过。在华人的社会,把最私密的经验拿出来咀嚼原本不易,借由艺术的参与,做出坦诚的回顾,让我觉得表演者是勇敢的。演出当中表演者不时为彼此倒水、握手互相支持,显示这是一段不容易的旅途——表面看似沉稳,实则波涛汹涌。

这个作品有可能被批判为文化殖民或者知识的剥削,但我觉得它更大的价值在于对文化中的保守势力与人性阴暗面作出介入,成为个人赋权与社会疗愈之间的艺术干预。我唯一比较不确定的是Joker接续访问观众关于「恐怖情人」(有暴力性的伴侣)经验的片段。虽说观众可自主决定是否分享与斟酌分享的深浅,这种即席╱兴的方式很有可能触及观众个人的创伤而没有时间好好处理。比如询问怎么允许对方打你的问句,其实有指责当事人的意味。我猜想这是一个重大经验,导演作出一个判断,就是让表演者与观众作出连结(注2),让关系暴力的经验成为一种共享的回顾。这里显示对Joker的介入需有更敏感的训练,在问话时不做更多揭露,而是朝向意义的建构,以确保分享是一种正向的历程。

(感谢陈昱君小姐提供相关讯息)

注:

  1. 参考贡幼颖,毛雅芬〈邀素人谈「性」 窥情欲素描生命风景—专访《我所经历的性事》创作者达伦.多奈尔〉,《PAR表演艺术》杂志318期,2019年6月号,40-43页。
  2. 全剧询问观众共有3次,前2句由Joker提出,关系暴力的问话由表演者提出。因经验的私密性与特殊性,由表演者提问是恰当的。

 

文字|杜秀娟 英国Essex大学精神分析研究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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