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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动物园》读剧演出现场。(序场剧本发展中心 提供)
戏剧

后人类时代的人类展演

评2025焦点读剧节《大动物园》

2025焦点读剧节《大动物园》

2025/6/21

台北 台大艺文中心雅颂坊

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在人文学术圈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名词,作为对人类中心思想的批判资源,「后人类主义」的风吹进表演艺术,除了引发学者开始研究动物的表演,比如早期马戏团中的人与动物共演,也引发了多种非人类受众的展演行为,比如植物音乐会,比如狗狗剧场。但这些研究或是展演多半停留在实验或是概念层次,要真的蔚为风潮或是对表演艺术产生根本性影响,说真的,还有待观察。

表演艺术中的动物登场,多半还是以「拟人化」(anthropomorphic)的方式出现;亦即,以拟人的方式赋予动物主体,让牠们感知、表情达意、甚至思考与行动。借此,动物从「牠」们变成「他」们的过程,便不再只是属于人的「物品」,而成了自己的「主人」。但动物真的因此就获得赋权,不再从属于人了吗?说实话,不论如何展演再现,动物的本体,只要是在人的认知框架下,便无能成为其自身。我们顶多能做的是在伦理学的层次上,打开人类与动物的主客界线,位移人类本位思维,在「拟人」手法打开的戏剧假定性时空里,重新检视人性,展演动物,最后关乎的还是批判性地认识人性本身。

如果从这个观点切入魏于嘉的剧本《大动物园》,我们便能「听」出剧作家,透过「展演性」(performativity)打开「人性」与「兽性」之间的辩证空间,最后取径「表演动物」重新思索如何「变成人类」的伦理学命题。

《大动物园》读剧演出现场。(序场剧本发展中心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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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因为这次《大动物园》是以吴政翰经营之「序场剧本发展中心」的「焦点读剧节」再度登场。与多年前台南人的首演不同,这次的《大动物园》保留了剧作家原作的样貌,「读剧」式的展演让观众更能回到剧作家用字遣词,编写对话台词的用心所在。故事以动物园里动物的逃跑计划为戏剧行动的核心,法师带领的兽灵祭以黑色幽默的浮夸手法,丢出众生平等的议题,缺席的园长与厨师的补位,把动物园这个场域的权力结构问题,以人物刻画与关系对比的方式,置入前景。当法师喊出「不管生命以什么样的形式诞生在这世上,我们都和谐相处、彼此尊重,最后好好送牠们一程……」,廖原庆浮夸的仪式腔紧接著欢乐童趣〈大动物园主题曲〉,在庄偕之间,实习生的报到拉出了理想与现实的拉扯。

开场「人戏」的荒腔走板铺垫了接下来「动物戏」的尖刻讽刺。貂与羊驼的对话带出了动物园即将搬迁的事实,而在假山假水之间绕圈圈的黑熊,将被貂搧风点火,酝酿一场动物集体大逃亡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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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动物园》读剧演出现场。(序场剧本发展中心 提供)

动物这边开始了串联逃亡的计划,而在人这边是工读生与园长之间对待动物伦理的拉扯。当实习生志强还沉浸在崇拜园长的幻觉时,园长已经下令处死掉几只逃跑的斑马,而同时被射杀的黑熊,也只能让工作人员穿上布偶外衣,持续假扮慰藉来访的儿童。一场假的动物逃脱演习变成了真的动物大逃脱,动物园的迁徙应该是要搬到更好更大的地方,但这个更好更大的地方,对于动物们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当园里的动物超越食物链的捕食逻辑团结起来的时候,园外的石虎母子却努力迁徙至这个衣食无虞、确保「人」身安全之地;在里面的想出去,在外面的想出来,魏于嘉的《大动物园》善用戏剧艺术的「争论设计」(agonistic device)创造出许多对照角色,比如园长与厨师,园长与女儿,园长与实习生,出逃的动物与迁入的动物,打开剧本里诸种人兽伦理议题的辩证空间——举凡众生如何平等,动物园圈养动物供人观赏的真实性,可爱动物给人情绪慰藉的合宜与否,还有人类文明带给动物的是福还是祸的大哉问……等等。

但魏于嘉的笔触并不沉重,也不带著人道主义悲天悯人的包袱。死去的黑熊很快被人的布偶黑熊扮演取代,斑马的死亡让所有肉食动物都失去胃口,而阿贤抚慰的怀孕梅花鹿竟然是只公鹿。自然与人道的逻辑一再被翻转颠覆,让悲伤瞬间化成乖诞,映衬出来的却是人性的荒谬。动物拟人却变成了一面哈哈镜,折射出来的是动物园里人类的荒腔走板。到底被关在大动园里展示的人还是兽,此刻舞台上展演的是「牠们」还是「我们」?在真假、人兽的辩证逻辑下,《大动物园》以「展演性」直面了人性与兽性的无解交缠,放出了一把魔术师的烟,搅乱了人与兽之间的虚实你我分野,剧末当烟雾散去,动物园揭露自身竟然成为了一个名叫paradise的酒吧,而一台拟人的动物此刻成了等待主人认领回家的「兽人」。读剧导演陈侑汝让演员出入人类与动物的表演,频繁跳动角色的做法,因此有了表演策略上内在于剧本的意义,而演员扮演动物时,「跑」入观众席间(谢孟庭的拟兽演出令人印象深刻),也巧妙地打破第四面墙,将大动物园延展至当下时空的你我。只是麦克风的使用与否,演员表演能量的落差,小道具象征功能的安插,都让读剧表演的整体质感呈现高低不平的落差。读剧的演出到底要「演」到什么程度,又要如何「读」出剧本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的感受,向来是读剧型演出的挑战。但就以展现剧本作为剧作家「思与言」的形式载体来说,此次《大动物园》的读剧演出在「演」与「读」之间还算权衡得宜,在当代剧场不断让剧作家隐身的潮流下,魏于嘉作为剧作家得以在此现身。

本篇文章开放阅览时间为 2025/08/01 ~ 202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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