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波」已经举办到第十届了,由于其大胆突进的精神,声光俱美的制作,不但炒热了纽约的冬天,更成为世界表演新潮的风向球。
「下一波艺术节」(Next Wave Festi-val)由布鲁克林音乐学院(Brooklyn Academy of Music,简称BAM)主办,节目选择方向是要鼓励当代表演艺术中的非传统形式创作。受邀团体的国籍不限美国本地的艺术家。事实上,每年受邀的国外团体都占半数以上。
Next Wave的旗帜十分鲜明,能不囿于传统表演形式的创作,就可能得到机会。举办十年以来,伊朗、法国、德国、日本、义大利、英国……各地的表演艺术团体或个人都曾把自己节目的美国首演夜摆到Next Wave的节目单上。
彼得.布鲁克的《摩诃婆罗达》,碧娜.鲍许的舞团,罗伯.威尔森的《沙滩上的爱因斯坦》,法国的「阳光剧团」……都只是Next Wave节目中的一小部分,国人所不熟悉的还有许多优秀团体,举不胜举。
一九九二年的第十届Next Wave由十月十七日开演,节目进行到十二月廿七日为止。受邀的国外团体有日本、比利时、加拿大、法国。以下就个人曾看过的四个节目来加以介绍:
1《菲丽达》(Frida)
这是一出结合偶戏、歌舞剧、装置艺术于一身的歌剧,故事是以Frida这个墨西哥现代女画家的生平,特别是她与画家先生廸亚哥(Diego)之间的互动关系为主线。
菲丽达小时候因车祸卧病在床,开始了习画自娱的生活,后来结识廸亚哥,从拜师学画进而结为夫妇,两人曾受邀到纽约,廸亚哥并曾为洛克菲勒中心作壁画。
他们夫妇都是共产党的忠实支持者,菲丽达参与活动的态度比他先生还要积极。对于美国资本主义发达后的虚伪,她十分反感,而《菲丽达》中,他们夫妇受邀参加晚宴时的一场戏,就成了讽刺「美帝」的绝佳机会。
晚宴的主客,除了菲丽达夫妇以外,其他人都套上巨大的面具,脸上画着不动的微笑,当他们虚伪地谈论艺术、文化时,菲丽达简直无法忍受而想一走了之。而观众则为荒谬的谈话大笑不已。
纽约场景在《菲丽达》中,除了高楼大厦之外,还有高举马桶的自由女神,而回到墨西哥之后的场景则配合安静下来的音乐,显得恬静而自在。不过她们夫妇俩却也在作画之余,各自与新欢展开婚外恋情。
菲丽达的画作,在今天要比她的老师、先生廸亚哥还要受到尊敬与注目。而菲丽达本身对共产主义的拥护与支持则使她更比别人多了一份神秘感。她死之前还要求以共产党徒的身份下葬。
《菲丽达》整个戏十分零散,而且主演菲丽达的女演员并不具备太好的歌喉,(倒长得很像女画家本人)。较値得一提的是她把现场伴奏的Media(电子合成器)与不断变化的舞台结合在一起,使得换场不会显得尶尬。
不过《菲丽达》倒是另有一件成就値得一提:这出戏的导演亲自到墨西哥、纽约,菲丽达曾到过的地方,并与她的朋友做个人访谈来增加整个传纪性歌剧的可信度,这种诚恳、求真的态度,恐怕是现在不太多见的。
2《DAH-DAH-SKO-DAH-DAH》
这是日本编舞家勅便川原三郞的「后现代舞踏作品」。灵感来自日本现代诗人宫沢贤治的诗作〈春上修罗〉,指的是佛教徒诵经敲击法器所发出的声音。
舞蹈一开始由萨克斯风与钢琴现场演奏《春之祭礼》,舞者脸上涂着舞踏的标准全白化粧。舞蹈动作大而且激烈,几乎在一般舞蹈节目看不到这么大动作的表演,之后就是「噪音」进入,有工厂机器运作的巨大声响,有飞机起降的超级噪音。另外五名脸上涂白粧的舞者也加入舞蹈。
整支舞在《春之祭礼》片断音乐之后,就是人在噪音下的舞蹈画面,观众有的也忍受不了这样高分贝的「音乐」而摀上耳朶。六名舞者继续大动作的舞蹈直到终场。
勅便川原三郞原本主修芭蕾,他自述芭蕾无法满足他的创作欲,他认为自己的转捩点发生在大野一雄的一番话之后。大野一雄是日本六〇年代舞踏开山宗师之一,他在给勒便川的第一堂课上说:我没有办法教你怎么跳舞,你有你自己的舞蹈,你必须自己去找出来。
勅便川之后再也没去上大野一雄的课,他自己开始展开对于动作、环境关系的实验与创作,他的舞作获得大大小小的奖项,八九年和九一年还分别获得国际新舞蹈节(The Festival Inter-national de Nouvelle Dance in Montreal)的「人民选择奖」。
《DAH-DAH》整支舞要表现的是噪音的精神,代表的不是过去,而是今天的世界。勅便川在舞蹈的最后,安排六名舞者去敲击舞台上的六道门,当这六道门一一被敲开时,灯光渐暗──除了疯狂的喝采、鼓掌之外,有不少的观众起立致敬。
这个节目最叫人惊讶的除了大动作的舞蹈,舞者不喘不抖之外,从节目单上的一小行字,还可读到这个节目受到日本文部省的赞助。这么前卫的节目还能得到官方,尤其是亚洲国家政府的支持,真不知道该说这个舞蹈团伟大,或是这个国家的赞助机构,眼光也很不坏!
3《沙滩上的爱因斯坦》(Einstein on the Beach)
看完《沙滩上的爱因斯坦》,我自己微笑了一个多礼拜,只要一想起这出「歌剧」中的几个场景就微笑。
本剧自一九七六年在法国的「亚维侬艺术节」首演以来,今年是第三版的演出,时间长度也由原来的八个小时缩为四个半小时。
全剧主要分为四幕,没有故事可言,你可以发现舞蹈、装置、音乐、歌唱……满头白发的爱因斯坦偶尔出现,偶尔安静地拉他的小提琴,偶尔安静地收好他的小提琴,在观众被舞台上的其他场景给吸引住目光时,悄悄地下台。
导演罗伯.威尔森(Robert W. Wil-son)学建筑出身,因此对于舞台构图特别敏感,而《沙》剧的舞台也真的是惊人异常,有时是「法庭」,有时是「火车」,有时是布满闪烁灯光的分格舞台。人物的动作大多很慢,因威尔森认为:「冻结时间与空间直到产生一种安静而伟大的能量,这将赋予每个动作一种惊人的意义。」
在威尔森「冻结」时间与空间的过程中,有的观众伴随菲利普.葛拉斯(Philip Glass)的重复性音乐而昏昏入睡。而这早在威尔森的意料中,他说他的故事没有连贯性,欢迎观众半途离开或中途入座,因为从任何一段开始,都可以展开一段新的解释过程。
威尔森的《沙滩上的爱因斯坦》还有一个很大的企图,就是顚覆一般人对于「歌剧」的槪念,他认为我们对歌剧的看法一直停在对于十九世纪作品的欣赏,廿世纪应该有自己时代的歌剧。而观众也可借由观赏《沙》剧而开始思考这个时代的精神在哪里?
编舞家露辛达(Lucinda Childs)为本剧所编的舞,大有唤醒睡梦中的观众的功能,一方面整个舞台灯光全亮,而布景也全部撤除,舞者在乾净的舞台上展现许多芭蕾、现代舞的基本动作。每次舞蹈场景出现,观众就像搭长途火车靠站时,大家纷纷下车买点零食、便当一样。观众大多趁此上洗手间或走到大厅聊聊天,等火车一上路、舞蹈场景结束,大家又纷纷坐回各自座位去寻找「惊人的意义」。
《沙》剧的开放空间与带给观者的震撼,很可能是许多剧场常客所难以忘怀的。然而喜欢的人大槪是爱得不得了,不喜欢的,大槪是会喝欠连连。我有一个夏威夷来的朋友,带认识八个月的女朋友去看《沙》剧,结果女友频频看表,叹息不断,他说他当时忽然下定久悬未定的决心要与她分手:以后还会有看这种戏的机会,她假使不能接受,我也没办法……
4《针与鸦片》(Needles and Opium)
《针与鸦片》是把三个人的故事放在同一个舞台由同一个人演出,而这个人身兼舞台设计、导演、编剧、演员,他是来自加拿大魁北克省的罗伯特.利帕奇。
罗伯特说这出戏是混合麦尔.戴维斯与尙.考克多的片断自传与他个人想像出来的一段爱情故事组合而成。麦尔是美国的名小喇叭手,他是海洛英的爱好者。而尙.考克多则是法国作家兼导演,他喜欢吸食鸦片。
舞台上,用钢架构成一个方格,中间是银幕,而上方有两个螺旋桨(因为取材而来的片断自传,都是在飞机上写下的。)。罗伯特时而是住在巴黎某旅馆九号房的年轻人,苦苦哀求纽约的女友与他重修旧好。时而变成尙.考克多在云端发表对美国的看法。而麦尔.戴维斯的小喇叭作品则在罗伯特转化成麦尔身份时出现。
利用中间银幕的帮助,有时候我们看到考克多的电影片断,有时看到舞台后方透来类似皮影戏的人物生活片断。而罗伯特身上吊着钢丝,有时借着翻转而变换角色性格,有时则坐在半空中,叨叨絮絮地讲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现场以电子合成音乐伴奏,演奏者就在银幕旁边。由于人物中有法国人、美国人,有音乐家、电影导演,全剧因而时为英文发音,时为法文发音,时而有法文歌曲,时而为爵士乐伴奏。当终场前,罗伯特用手去碰触银幕中的人物,而很奇异地,却像镜子被敲碎而散满一地时,观众先是被时间、画面、音响、情境的准确所惊吓到,继而则是在银幕上出现「The End」之后,疯狂地拚命鼓掌。而起立致敬者,自然不在少数。
罗伯在表演结束后的讨论中提到,由于魁北克本身的居民大多讲法文,所以他在设计剧本时,就很自然的把法文也当作台词的一部份。而双语所透露出的时代意义则是时势所趋,在一个人的母语之外,一定还会再接触到外国语言。
《针与鸦片》结合电影、影象、舞台装置、戏剧于一身,她的原创性在这四方面都融合得十分成功。我边看边想,假使这出戏在台北上演,肯定要让剧场与非剧场常客兴奋好一段时间──这大槪是因为我也尝到鸦片的滋味吧!
Next Wave今年还有一个重头戏是请来法国的「阳光剧团」演出希腊悲剧改编的史诗作品《Les Atrides》,全剧分四个晚上演出。BAM为他们找到一个有两个体育馆大的场地,供他们演出这出在蔚蓝晴空下所进行的血腥祭典。
其他精采节目还有改编自《胡桃钳》的《The Hard Nut》,和以美国原住民音乐为主的《Power Pipes》。前者以柴可夫斯基的同名音乐编舞,所呈现的是与古典芭蕾完全不同的现代作品,而后者则是美国的原始作品。
Next Wave在每年十月到十二月提供观众一季完全不同于林肯中心所会呈现的表演艺术,不管是舞蹈、戏剧、歌剧……都能呈现不同于传统标准的优秀作品,而观众与创作者也在看完节目之后,永远有信心去期待「下一波」艺术节能带给我们的可能性和创新。
特约撰述|李立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