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社借由一个因左脚生病寻求治愈的旅程,提出亘古之问:人的方向在哪儿?生命何来何往?找什么东西?一个指标、根源、或终点?
《记忆No.2—「『我』—♀」的回归之旅》
9月30日至10月3日
诚品天母店
独角社表演工作室《记忆No.2—「『我』—♀」的回归之旅》虽已落幕,但记忆深刻,许多戏剧学者表示「内容丰富」,「很耐看」。的确在数天演出中,观众能产生创意上的刺激互动,这是一出细致的戏,依赖精确的氛围、节奏、角色质感、及内在观感。
由于意象丰富,首先由戏的大脉络来看;最主要的就是贯串全剧的寓言,红色高跟鞋女人因为左脚生病,必须经历一段旅程,找到黑鞋主人后,经过对决才能治愈左脚。而在这个寻找的旅程中,有一个统一的基调:开场时倒著走出的人、在厕所中女人所说「拿了一只黑色男鞋的女人被谋杀」,其实就是把结尾放至开场事先预吿的结构倒置、红鞋女人不断忘记从哪来、及迷路、向后走的旅人后右前左的打破方向指称、有智障倾向的向导透出一种「茫然无措」的玄机,凡此种种,呈现出对方向的混淆,因此旅程所表达出的大主题,即是在问:人的方向在哪儿?生命何来何往?找什么东西?一个指标、根源、或终点?这是一个亘古的问题。
戏剧结构与表演风格传达丰富的意涵
寻找答案,往更细的戏剧结构看,将发现许多丰富的意涵,因此必须先谈一下有关戏的结构与风格。由几段可以看出整出戏在表演风格上的细致:红鞋女人跟著向导,走了很长的路,但终究是哪儿也没到,其中并无特殊戏剧动作,全靠演员内在的饱满度,而发散出孤寂、无奈、苍老、期待等之内在观感;另外红鞋女人寻找FA,也非常单纯,无戏剧冲突,但看演员在一声声叫唤FA的过程中,逐渐累积起内心的失落、空虚、伤感等情怀,在凝聚的氛围中感染及观众;再如下半场,当红鞋女人发现红盒里装著黑鞋,日渐亲密的FA原来就是她要对决的对象时,心中的冲突与挣扎其实已到极点,但在表演上,却只单坐在椅上,手捧象征命运的红盒,而藉很强的凝聚力,将冲突与所有情緖包融在内,透过演员细微的脸部及身体表情,一牵动就能产生极大的感染力于观众。其他如不断以日文说早安、唱歌、及敬礼的女人,其精细动作非常吸引人,更表达出人生中诸般感怀,最后FA与女人的死亡,悲观的意味「独处会迷失,群居又会与周遭相冲突而毁灭」之生命难题与观感;综合来说,观众可依不同角度各自诠释;从最基本的寓言,呈显一个在厕所(密闭空间)的女人,其自我追寻反省过程的内心世界,再至以女性主义角度,来看两性(红鞋与黑鞋)间的挫折关系(吴玛俐语、九月三十日中时人间副刊),或对立、争斗、依存、爱恋等,甚至以历史角度,解释中国现代化过程中保守与激进两种性格所造成的歧异发展等,戏中提供了非常大的思索空间及可能性给观众,这即是创意的互动。
形式及表演是呈显主题的唯一媒介,因此谈过主题之后,可以再更仔细的谈谈形式表演的问题。
观众没坐到「厕所」里,景片效果因而打折
在整体演出设计上,导演原来打算把观众席及舞台合起来布置成一个巨大的厕所,让观众走进剧场就是走进意象,在里面看见所有内在的过程,如同戏中关在厕所的女人所发生的一样,但最后演出的安排并非如此,可能是技术来不及配合,少了这个层次,戏的张力也就单纯些。
而在各景间,呈显各个寓言时空的方人,或如最后FA拿枪与红鞋女人的对峙与凝止,这些片段所呈现出的,就如中国美学所说的内敛、含蓄、细致,巧妙的将生活中的感怀与体触,简单却有力而丰富的表达出来。
以细致表演风格呈现丰富的意涵,除了演员表演外,导演手法也很重要;为配合这些细致的段落能更有凝聚力,导演安排了许多风格化的意象,使场面在节奏及氛围上更有层次对比,而这些意象也可使寓言的主题产生更多元化的寓意。这些风格化的意象如「倒著走的旅人」-呈显如贝克特般的空虚存在感;「红色的女性暴力」-产子埋子,热情可温暖亦可毁灭人;「黑色的男性暴力」-权力掌握、依赖体制的保守封闭;「厕所」-生活(花园)所在、生产所在、或欲望所在;「左脚」-使用过度而伤残,配合绿衣人,是否暗寓中国现代史;及「红鞋与黑鞋相互寻找的对峙依存关系」-现代人际关系。
整出戏因此可分为二种不同的风格倾向:寓言的主线为如诗般的写实表演,而众多意象则为风格化的(后)现代主义风格。
透过戏的细部结构、风格来看,写实寓言被非写实而解构的意象所包围、加强、及辅助,呈显出「在非写实而纷杂的世界中,人写实的活著」之具荒谬主义精神的主题,而由细致表演与意象层次,是藉著三组景片的变换;第一组是开场时画有商标的景片,主要想呈现生活面貌、街景等,是属于「写实」旅程中会看见的景观,第二组景片是红鞋女人与FA之预言主线在进行时,后面所变换出的背景,景片上绘有在旅程中会看见的一些符号,如方向箭头等,属于较抽象的「寓言」旅程所会看见的景观,第三组景片,则是演出生子埋子一段,景片逐渐换成全红,强调红色的意象。由此三组景片,将旅程不同的景观点出,表示时空差异。
但在演出效果上有些折扣:故意将这些景片景观画成像「涂鸭」,有点抽象及零乱,是想模拟厕所墙壁上常见的「画风」,但因前述观众席整体「厕所」意象没做出来,因此观众可能较难领会到自己坐在「厕所」里看这些「画风」的奥妙层次,反而会觉得景片有些意象不明,不知在画什么、做什么用。另外,换景时本应乾净俐落,节奏分明,各景片或以不同速度、方式,很精确的到达定位,这也是风格化表演之一,但可能训练不及,景片变换时都显粗糙,尤其是红色景片一组,变换速度慢了些,影响「红色涌现」的压力及强度,使女人生子埋子所寓涵的女性暴力或特质不淸楚。
风格化的表演并不简单,如四个绿衣军人动作实不像当过兵的,其他角色在质感、节奏、氛围掌握上有时会失去精准,以致有时会稍觉沉闷或浅薄,除了风格化表演外,寓言主线的「写实」表演亦难,红鞋女人与FA的质感最难掌握,那种写实应如诵诗般,才能呈显张力,又不失敍事体之自然,而非全然生活般写实或形式风格化。这些问题,或许更多的磨戏及演员训练即可改进,而使戏中细微观感的传达更为精确而丰富。
文字|廖抱一 剧场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