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奏秋,一趟戏剧之旅,足历四项盛会,目寓莎剧、越剧、多种折子戏及梅派传统京剧,臆拥收获难抑发抒,以与共享。
秋天,总是收获的季节,无论在农作,或是艺术创作上。是以,每年时序进入九、十月间,海峡两岸三地就常有一些大型汇演性活动。今年在上海举行的「九四国际莎士比亚戏剧节」,在杭州举行的「中国小百花越剧节」,在港九举行的「第十五届亚洲艺术节」及「第二届神州艺术节」,笔者都有幸躬逢其盛;许多场不同类型的演出,使这次沪、杭、港九的戏剧行脚收获相当丰硕,而台前幕后的诸般情况,也颇有値得我们借鉴之处。
四项盛会的演出曁相关活动总数当在百场以上,全程历时近三阅月。因剧场散布各地,自是不可能尽窥全豹,祇能随缘略作选择而已。
「莎剧节」规模缩小
内地举办大型「莎士比亚戏剧节」,这是第二次,比起首届由北京和上海同时联合举行的规模小了许多。首届「莎剧节」于一九八六年四月十日分别在京、沪两地开幕,结束于莎翁诞辰之四月廿三日,共演出二十五台莎剧(北京十二,上海十三)。其中悲剧有《李尔王》等六种十一台,喜剧有《第十二夜》等八种十二台,历史剧《理查三世》及传奇剧《冬天的故事》各一台;总演出场数为八十七场,观众约八万五千人次,均比今年单独在上海举办的第二届超出甚多。
规模缩小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经费短拙。举办如此具有国际性的「莎剧节」,全部经费仅有六十万元人民币(约二百万台币),又如何能不捉襟见肘?幸而负责主办的上海戏剧学院,在院长胡妙胜及全体师生的努力投入下惨淡经营,总算顺利完成活动,而且还有模有样,并未使正在恢复元气中的十里洋场减色,任事精神很値得称道。
正式展演的九出戏,以上海本地的成绩最好。上海「人艺」的《奥塞罗》,由李容改编(在原著「体制内调整」),雷国华导演,使整座剧场皆成为演区,观众皆成为惊心动魄悲剧之见证者,氛围诡谲凝重,气势状阔慑人,导与演的成绩均杰出,尖锐而深刻地诠释了妬之恶德。上海越剧院将《哈姆雷特》全盘戏曲化,以唱、做、念、打程式进行「王子复仇」故事,再加上现代剧场的声光化电烘托,热闹而具内涵,形成卖座最佳、一票难求之盛况。上海儿童艺术剧院之《威尼斯商人》,完全是为儿童观众所规划设计的。无论在色彩、音乐、舞蹈、人物造型各方面,皆为小朋友们所欣喜,在美底感染中使孩子们了悟题旨,真正发挥了儿童戏剧的精神。(按以上三出戏兼具艺性及市场性,很値得此间的演出公司作引进之参考。)
三出来自英、德两国的莎剧有「旅行剧团」的风格,装备轻简、人员节约,个别演技间有突出者,整体表现则不及国内剧团(如上海戏剧学院之《享利四世》,哈尔滨歌剧院之《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两剧,均颇具规模,故被分别选为开、闭幕式之演出戏码)。其中英国爱丁堡皇家书院之《第十二夜》布景较具创意,一个可以转动的大木箱子,四壁可开,栏柱可爬,加上缆索,宛如一艘船之舱面,应用时极为灵便,设计家之巧思可佩。
「越剧节」广邀兄弟剧种
「九四中国小百花越剧节」比上海的「莎剧节」规模大得多。虽然演期祇有两周(九月廿日至十月三日),但会场却分设三地(杭州、绍兴、嵊县),正式演出加上淸唱会活动,总数约在六十场左右。主办的文化部和浙江省政府等单位都全力施为,加以经费宽裕(超出上海好几倍),因而办得有声有色。最可贵的是带动了大量观众的投入,连早场都客满,「越剧节」使越剧人口都动了起来。
名义是越剧节,近如上海及远自福建的越剧团都来参与,自是天经地义;但主办单位大开门户,广邀兄弟剧种,于是山西忻州的雁剧、安徽安庆的黄梅戏、广东省的粤剧、西安市的秦腔、四川自贡市的川剧、浙江东阳县的婺剧,一齐都来西子湖畔汇演,使「小百花越剧节」多采多姿,形成戏曲盛会。笔者留杭时间不多,仅看了绍兴小百花演出的《吴王悲歌》、陕西秦腔剧团的《少帝轶事》,五个剧团联演的折子戏专场,和「二度梅」(曾获两次梅花奖者)得主茅威涛的个人专场四台戏,印象相当深刻。
《吴王悲歌》以整体剧场模式运作,颇有气势,写夫差厌恶战争,痛恨循环不休的报复,角度颇新颖,是「吴越春秋」顚覆性的诠释。京剧老导演李紫贵与笔者邻席,他很称道此戏的成绩,但又虑其会引发题旨上的争议。《少帝轶事》为新编历史剧,主角人物个性写来模糊,使全剧进退失措,为失败之作。
折子戏专场各剧团精锐齐出,美不胜收,越剧与婺剧平分秋色,各以三折戏以飨满座的早场观众。浙江省瑞安越剧团之〈海国公主〉选场,系改编自安徒生神话,舞美颇考究,服饰皆本西欧,可见越剧题材之广收并蓄性。温州市越剧团之〈斩经堂〉,路数略如京剧,曲调则有高腔古意,女老生登靴扎靠,表演一丝不苟。浙江婺剧团素以肢体语言丰富及敢于探索著称,一折由陈美兰(小靑)、周志淸(许仙)与张建敏(白素贞)三人合作之〈断桥〉,有「天下第一桥」之令誉,这已是笔者第二次寓目,仍然为其艺生于技之高难度动作叹服。另一折「老戏翻新」的〈拾玉镯〉,已有现代舞的意味,打破一贯程式,多色彩,更细腻地肢体表达、创意性极强。东阳市婺剧团之〈徐策跑城〉系男老生胡悦主演,繁复之身段,姜桂之性、老而益辣的神情,皆可与当年以此剧驰名之麒麟童相髣髴。最令笔者动容的一折戏,是绍兴小百花吴素英主演之〈斩娥〉,她与本剧导演董绍瑜合作此《窦娥寃》中片段,准确而强力地阐发了古典悲剧的韵味,艺术性极高,表、导演的成就令人鼓舞、震撼。
茅威涛带动越剧发展
茅威涛是当前越剧界具有代表性的演员,两届「文华奖」和两届「梅花奖」的荣衔,使全国几百个剧种的同行们,对她,对越剧都不得不另眼看待。目前我国传统戏曲的构成生态,仍然是以演员为发展中心,以演员带动剧种,茅威涛即是活生生的例证。她底「表演艺术专场」,一再加演仍然盛况弗衰,而且由杭州红到北京,可见其魅力之大。笔者在好友顾天高兄(戏剧家,前浙江省话剧团长)引导下,看了这个由十个选段组成的茅威涛个人表演专场,总的感想是茅之才艺及工作态度,俱有令人钦敬之风范,而专场剧组之悉心配合亦功不可没。举凡配戏演员、舞美、灯光、音乐、舞蹈,乃至特邀北京「人艺」名话剧演员濮存昕,为其主持、串场,莫不在为突出茅之表演而设计;因之此一「表演艺术专场」之成功,既是茅威涛个人的,亦应是全体工作人员的成就。
综观「小百花越剧节」之印象是:1.越剧界活力甚强,有容乃大,故能在传统戏曲不景气声中,仍然突飞猛进,已爬升至仅次于京剧之第二大剧种地位,很値得其他剧种参考;2.越人爱越剧,因而越演越盛,可知发展本土艺术之重要性;(我们歌仔戏之发展,亟需靑年观众之关怀!)3.培养偶像级演员是振兴传统戏曲之重要课题;4.就越剧之现况看来,浙江与上海之间似有微妙心结,这对剧种之发展不无影响,应化解之;5.「越剧节」之文宣工作很成功,尤其海报、特刊、节目单等等编排印刷已不弱于港、台水准;6.评委会顾问、老戏剧家刘厚生对此次汇演,有「好戏不多、好角不少」的感触,或可意味著越剧需要更多像编写《陆游与唐琬》《唐伯虎落第》等剧的顾锡东,以及编《西厢记》的曾昭弘等杰出剧作家吧。
亚洲艺术节以音乐剧《城寨风情》挂头牌
香港自一九七六年起创办亚洲艺术节,今年系第十五届(可见有几年未举行),节目繁多,自十月廿一日至十一月十二日,在港、九各演艺场所推出。其中,由香港话剧团、香港中乐团和香港舞蹈团携手合作演出的原创音乐剧《城寨风情》,应是动员人力最多(数百人),耗资最巨(直、间接成本逾千万港币)的大制作。《城》剧故事背景,即在敍述自一八四七年「九龙城」建寨以来,以迄最近拆除之历史沧桑,采百老汇音乐剧模式演出。杜国威编剧,杨世彭导演,冯宝宝客串主演、兼饰两个角色;石信之指挥,陈能济作曲,陈钧润、岑伟宗塡词,应萼定编舞;布景设计、服装设计、灯光设计等工作人员,俱是一时之选。这虽然是香港首度以如此规模尝试制作音乐剧,但出手水准却不低。据经常在美、日等国观摩剧场艺术之老剧人洪涛表示,《城》剧的整体表现,绝对有日本音乐剧场的气势,而在景型设计等方面,且有凌驾日本某些演出的呈现。
音乐剧有世界性的流行趋势,在本届香港艺术节中,另一出以歌舞形式演出的喜剧《老夫子》,是由中英剧团制作(团长兼艺术总监古天农经营有方,在排演期间,四场票即预售一空)。张遴明编剧,电影导演高志森执导。笔者曾参观该剧排演,觉得甚是通俗、有趣,难怪会卖座。而香港文化中心已决定在九五年邀请当今最负盛名之《歌剧魅影》来港演出,我们拟议中邀请《孤星泪》来台的企画,则不知道到何时方能落实。
神州艺术节倾出梅派传统好戏
戏剧行脚的最后节目是第二届「神州艺术节」的几场京剧。这是北京京剧院为了纪念梅兰芳百年诞辰,而假香港新光戏院演出。演员阵容十分坚强,许多名伶都应邀助阵,如尙长荣、刘长瑜、叶少兰、杨春霞、张春华及来自台北的魏海敏等均在阵中。是以场场座无虚席,似乎港九的京剧人口,比海峡两岸还要茂盛些。
八天九场的演出,全部戏码皆属传统老戏。梅派戏则《宇宙锋》《太真外传》《洛神》(以上由梅葆玖主演),《凤还巢》《三堂会审》(杨春霞主演),《抗金兵》(马小曼),《天女散花》(尙伟),《廉锦枫》(李胜素),《霸王别姬》(尙长荣、董圆圆)等一齐出笼;《龙凤呈祥》及全部《红鬃烈马》两出群戏,则众家名伶全部上阵(魏海敏和梅葆玥合作了《红》剧中戏胆部分的〈武家坡〉表现优异,中规中矩,获得香港观众和北京同行们的不少赞美)。最后一晚的《穆桂英挂帅》,由香港梅派名票李尤婉云担纲,所有配角皆由独当一面的名演员担任(如一双小儿女杨文广及杨金花即由叶少兰和刘长瑜饰演,其余阵容可想而知!)十分风光地为盛会划下句点。
在笔者戏剧行脚前后期间,宝岛上之剧运亦正蓬勃,既有「明华园」歌仔戏、「陆光」朱陆豪、及李宝春等之国剧,以及华文漪、高蕙兰等之昆剧先后出国访问;亦有「扬州木偶剧团」、「上京」、「上昆」及「裴艳玲梆子剧团」等次第来台演出;台北虽仍然有剧场不够敷用的压力,但话剧《红色的天空》《骆驼祥子》《台北动物人》,以及粤剧《第十二夜》,乃至「交响乐下唱双簧」等大型演出,依旧弦歌不辍,好戏连场。比较令人沮丧的消息,则是为此间观众表演了四十几年的三军剧队,将面临被解体的命运;这是在两岸三地处处笙歌的「收获季」中,唯一具有肃杀意味的「秋声」。但愿萧条寒冬过后,成立国家剧团的喜讯,能随著和煦的春风以俱来才好。
文字|贡敏 戏剧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