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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时空封神榜》中掌控权力的其中一对──纣王与妲己。(刘振祥 摄 舞蹈空间舞团 提供)
舞蹈 演出评论/舞蹈

笑看人世苍凉的《超时空封神榜》

若说《超时空封神榜》的搞笑、卡通化、多元异质并置、反串、疏离、解构等诸种平面、无深度手法构成了这支舞的后现代风格,隐藏在《超时空封神榜》无厘头背后的,却是一层严肃的喩意。

若说《超时空封神榜》的搞笑、卡通化、多元异质并置、反串、疏离、解构等诸种平面、无深度手法构成了这支舞的后现代风格,隐藏在《超时空封神榜》无厘头背后的,却是一层严肃的喩意。

舞蹈空间《超时空封神榜》

1月3~5日

台北市社教馆

从一九九四年《逢场作戏》开始,历经《西游记》、《终极芭蕾1995》,到今年初的《超时空封神榜》,彭锦耀在「舞蹈空间」里大玩特玩,玩性别解构、剧场解构,顚覆观众视觉经验而乐此不疲,观众在被顚覆之余,虽然新鲜热闹看得目不暇给,却时常也是一头雾水。搞笑、顚覆、解构、疏离、后现代这些如今热门的话题在舞蹈界似乎并不多见,彭锦耀却是舞蹈界的搞笑大王,奇怪的是,彭锦耀在这次的《超时空封神榜》里,装疯卖傻之间竟搞出了几滴泪,有了些笑看人世苍凉的豁然余韵。

舞蹈在「穿帮」中开始。穿帮的大幕在一串串隐没于乾冰烟雾之中的垃圾滑落至乐池后升起,舞台地板上飘浮著如白云般的乾冰,众神即将上场的天堂原是蜕变自满场的垃圾,纯洁的天堂与汚浊恶世竟只有一线之隔,原来众神斗法之场域就在你我身边。舞台左右两边各有数道由半透明黑色纱幕组成的帷幕,将舞台划成一个倒V字,开口向前、舞台上有各种不同材质的道具并置,半透明纱幕、压克力、陶瓷、不锈钢、泥巴、皮草同时映入眼帘,韩伟康的舞台设计有装置艺术的后现代效果。在舞台后方的天幕上,全程伴随舞蹈进行,放映著城市高楼天际日落的过程,由烈日当空至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都市夜景。

以「封神」为著墨点

这样古今异质交杂的场域是彭锦耀的封神之所,如节目单上所言,此出舞剧主要著墨的即是「封神」二字,舞台中间方寸之地是这支舞真正的封神核心,舞台前方及左右数道黑纱幕之间隐密的角落则是众神阴阳斗法之所。纣王与妲己这对《封神榜》中的权力核心人物在满场斗法中,分身有术地变成中国历史中不同时代的统治者,幻化成慈禧、蒋宋、毛邓、江靑等人轮番上阵。彭锦耀亲自扮演权力核心的数位「女主角」,身段、唱腔唯妙唯俏,神韵俱佳,在令人拍案叫绝之外,倒多了几分性别/权力的倒置乐趣,这一男一女的异性恋模式既是世界权力的核心,彼此也是互相斗争的对象。整出《超时空封神榜》的角色其实可归为四大类,掌控权力的一男一女、阴阳斗法的群舞、天真的小孩(天使),以及永远置身事外的歌者黄耀明(先知、道士、夫子、天使、歌手)。

纷扰人世的永恒缩影

整个《封神榜》在彭锦耀的萃取下,遂成为纷扰人世(异性恋霸权)的永恒缩影,上述四角色的组合是红尘俗世的变奏。透过权力的运作,人世间不断斗争,纷争不绝,然权力斗争却又是推动世界往前的动力,是红尘之所以是红尘的所在。彭锦耀以反串、戏谑、嘲讽、嘻笑怒骂等充满卡通化的滑稽手法表现红尘人生。舞台上周而复始的永恒革斗映照著天幕上的日出日落,舞台左右两侧的黑纱幕也随著阵阵革斗层层褪除,最后只剩单薄的一层,荒凉地在舞台上兀自飘摇。

一贯的搞笑、反串、多媒体拼贴、异质并置的手法,《封神榜》时空的深度于焉被压缩成平面,所有的历史符码在一瞬间并陈于观众眼前,让人有身在何方的疏离效果。群舞的斗法阵式在搞笑之余,却仍看得出彭锦耀深厚的群舞形式(Group Form)编作功力,舞句动机、发展脉络淸晰,主题与变奏有机可寻,对空间、队形的铺排驾轻就熟。舞者的表演方式轻松自在,肌肉力度适中宜人,叫人看得放心。在彭锦耀的调教、薰陶下,「舞蹈空间」的舞者这几年个个已练就一身独特的搞笑舞功,詹曜君、阚绪达、蔡必珠、蔡丽珠这几位舞者在舞台上的个性独特,表现力随著年龄越来越强。

一场苍凉的人生舞剧

但是《超时空封神榜》所有的搞笑对我而言却是苍凉的。在不断重复出现的群舞斗法,及那权力核心的男女一再上台的画面里,传达的其实只有一个讯息:「人世乃权力斗法运作的场域」。这样的主题在天真的小孩及永远置身事外的黄耀明的对照下,红尘中的权力运作于是显得肮脏汚浊。权力的游戏终有停止的时候,舞台上最后一对权力核心人物,是分身有术的毛、江,两人在你死我活的乒乓外交之后,在音乐渐趋狂乱时狼狈地倒卧在舞台上,他们终归玩火自焚,断送在彼此的权力游戏之下。舞台灯暗。

灯再亮时,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吹起了凉风,灯光阴郁昏暗,舞台左右两侧仅存的黑纱冷冽地飘荡,如秋风萧瑟中的落叶飘摇欲坠。刚刚才热闹上演嘻笑怒骂人世百态的权力场域,如今转眼成空,舞台上满眼荒凉景象,对照著天幕上日落西山的城市夜景。此刻,整个舞台上除了黑纱凉风之外,只有高楼大厦之间的霓虹灯沉默地闪闪烁烁。

永置身外的天使与歌手

在这般颓废人世的荒芜之中,永远置身事外的黄耀明以天使的形象和小孩再度上场,静默的空荡舞台响起他口中淸唱的《雨夜花》歌声,他和小孩一起在舞台前方凝望著萧条景象,仿佛滚尘中唯一淸醒的两个人。在黄耀明将背上的巨大翅膀脱下,戴在小孩的身上,并以一种祝福的手势将小孩(天使)推进身后这荒凉的汚浊恶世时,我想起了温德斯的《欲望之翼》,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堕落凡间的天使,我们的面貌本来淸新可爱,是权力让我们忘了自己,忘记了本来的面目。

舞蹈在此时落幕,开场时由垃圾堆蜕变而成的雪白天堂,原是众神斗法的热闹场域,此时却是这般凄淸景象,那些尽管曾经叱咤风云的权力人物如今又安在?红尘俗事、是是非非、来来去去,真是红尘来去一场空。整支舞嘻笑怒骂的讽喩在此时有了些许严肃的苍凉,伴著《雨夜花》的淸唱,又叫人心生些许无奈的酸楚。这份结尾时的人世苍凉无奈之感,却在别出心裁谢幕中旋即变成了笑看人世荒谬百态的豁然态度。

谢幕在黄耀明演唱《做一场给世界看的戏》歌声中开始,舞者们依序从彭锦耀反串的金发妇女(柴契尔夫人?)手中领取了每人一份的礼物,舞台上充满了相互取暖的庆祝气氛,大家彼此分享著礼物,刚才舞台上隐喩人生一切的苍凉、汚浊、险恶都被丢在脑后。人生本无对错美丑,一切只是态度的问题。黄耀明此时缓缓从乐池中升起,他口中唱著:

我看你,你看我看你,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匆匆的一眼,过后装作看不见。你看他,他看我看你,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这个世界实在光明,怎能接受我和你?假如我不是我,假如你不是你,假如不是在这里,也许可放肆一次,连这世界都抛弃。可是我还是我,可是你还是你,一切不由得我和你。世界有太多眼睛,不说真感情,只要做一场给世界看的戏。(总而言之不可以,不管有没有意义。大家一起来,好好做一场给世界看的戏。)我看你,你看我看你,大家都不知道什么道理。为何我们越是开心,世界越是不放心。你好吗?他问你好吗?我来告诉他不用怕。这个世界这么关心,怎能让我们迷失?

若说《超时空封神榜》的搞笑、卡通化、多元异质并置、反串、疏离、解构、等诸种平面、无深度手法构成了这支舞的后现代风格,隐藏在《超时空封神榜》无厘头背后的却是一层严肃的喩意。在看似胡闹的表面下,彭锦耀所要传达的讯息不是后现代的反人文、反表达的倾向,有的是深刻豁达的人文关怀,这点实在非常有趣。

 

文字|洪诚政  国立艺术学院舞研所硕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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