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演出形式、舞踏「系谱」上的传承来看,本月即将来台演出的「大骆驼舰」,都相当「古典」。不过,当磨赤儿谈到前卫的舞踏与日本最传统的能剧时,我们会发现,其实能剧比舞踏还要来得「政治」。
大骆驼舰《死者之书》
5月25、26日
台北国际会议中心
由磨赤儿创立于一九七二年的「大骆驼舰」,可能是日本现存少数最「古典」的舞踏团体之一。这里所谓「古典」的意思是说:大骆驼舰仍然坚持著以「暗黑」的形式去表现他们的作品。
日本舞踏在六〇年代兴起的时候,全名称做「暗黑舞踏」。「暗黑」指的是以「丑陋」、「肮脏」、类似动物性的角度去表现人性与社会的幽暗面。
不过,随著表演艺术形式的演进变革,新题材、新团体的崛起,不少舞踏作品逐步地由暗黑走向了「乾净明亮」。两度来台,曾经演出服装、化妆、舞台风格皆以白色为主的《卵热》与《寂静》的山海塾,就是最著名的例子。
相当重视舞踏的「传统」
从「系谱」的角度来看,大骆驼舰也是日本舞踏界最有传承关系的团体。
创立山海塾的天儿牛大,原本是大骆驼舰的舞踏手之一;八二年才开始自立门户。「白虎社」这个在一九八四年,最早被介绍到台湾演出的舞踏团体的艺术总监贺须勇,早期也是大骆驼舰的成员之一。至于磨赤儿本人,则是舞踏创始人土方巽的嫡传弟子;六〇年代,他曾经随侍在土方身边有三年之久。
磨赤儿成立大骆驼舰之后,就注意到要在舞踏中加入戏剧化的演出内容。台湾剧场界私下以录影带流传许久的《雨月》,以天皇和麦克阿瑟签订条约的场面,呈现美日在大战后的关系。本月份即将在台北演出的《死者之书》,谈的是人带著生(或色?)之欲而死去的种种变相。
非全然以动作、氛围为主,并且经常尝试编作大型作品,可能是磨赤儿和舞踏前辈(如土方巽、和曾经来台的大野一雄)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大骆驼舰本身却又相当地重视舞踏的「传统」。磨赤儿曾解释「大骆驼舰」背负有三种动物的精神:狮子、骆驼、婴儿。曾经横越丝路的骆驼,代表著耐力与神秘;婴儿象征纯真;狮子则是代表他的启蒙师:土方巽。
三月中,趁著磨赤儿来台勘查场地的机会,笔者特别对他进行了一次专访。
人站在台上,就是作品本身
从录影带和照片上看来,您的演出技巧及内容都具有相当的「危险性」,不知道您现在的作品还是如此吗?
我并没有刻意要让别人认为我的作品很危险,而是作品内容或演出形式一路发展到最后,所呈现出的东西让人感到危险。
大骆驼舰可能是目前少数几个仍旧带有「秘密结社」意味、注意「同志情谊」的舞踏团体,不知道您对工作伙伴的挑选,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没有,我对他们没有什么特殊的条件限制。我只要求他们要有想来一起干的精神。
人站在台上,就是作品本身。人怎样,就会呈现出怎样的作品;当团员们有著相似气质的时候,观众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这个艺术品的味道是如何。
舞踏里的「灵魂」没有太多限制
您会怎么形容这次要来台湾演出的《死者之书》?
这个作品主要是在说两件事情:「未恋」和「悟」。
所谓「未恋」的意思是说:还想要,还想拥有。特别是指人死之前还有欲望、还想要,带著未断的欲望而死去;可是内心其实还想「要」,还有欲望想要实现。死者的「未恋」,需要「悟」才能获得解脱。
我在日本看过一本书,讲的是一个因为政治谋杀而即将死去的人;临死前看到一个女子,对她产生了欲望,最后死了还带著那个欲望。我将故事的重心改成因为这个欲望,使得他在死亡与活人的世界之间游移,他还想追求那个未完成的男女关系。
佛教或西藏密宗看待人未完的欲望,所需要的「悟」,其实就是去斩断。不过,我是一个有很多欲望的人,我想表现出将「欲望」和「斩断」放到天平上的情形会是如何。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有人格分裂症。因为我有欲望、可是也会想斩断,这两股力量、两种心,其实时常都会打在一起。
这种故事,时常出现在日本能剧里……
话虽不错,但是日本能剧有她自己的表演系统;而我认为那是一套很政治性的表演系统。
能剧当中的主人翁原本都是贵族或武士,他死后还迷恋著这个世界;于是就投胎为海边的渔夫、田里的农夫。可是,他们其实还是觉得,这些他们附身的人是很卑贱的--他们只是来借用这个身体,他们自己还是高贵的。
能剧里的灵魂会投胎到人身上,舞踏里的灵魂就没这么多限制。舞踏里的灵魂可以变成树、土地,所以也许会让人觉得有点脏;但是,他们是可以幻化、投胎成任何东西的。
能剧比舞踏「政治」
因此之故,当舞踏被说成是政治性的演出时,日本最传统的表演艺术「能剧」,其实是最政治化的?
能剧大师世阿弥是位非常厉害的人,他用巧妙的技巧,把天皇、武士想贯输给观众的东西,转化到剧场里面去。
把最尊贵的人放到最卑微的人身上说话,写能剧的人实在可以说是非常狡滑。他们的演出很精采,但是,那种姿势是上对下。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世阿弥其实在面对武士阶级时是有劣等感的。他让他们投胎到劣等人身上,可能也达到了报复的作用吧。
演出能剧的人当然是相当优秀的表演者,观众也经由他们的表演,看到了古代贵族们的言行。不过,整个演出内容其实是不知不觉地在谈政治,有时候让人觉得很生气。
摩赤儿先生是倾向右派的人吗?
我是美学上的右派主义者。
你所看过的《雨月》里,当麦克阿瑟将军接受天皇的投降时,他们彼此相互敬礼。我的处里方式是:让天皇敬礼的幅度比麦克阿瑟低,结果右翼的人看了很生气。因为他们认为,这代表著天皇此时的态度比较卑下。虽然事实证明,日本战后对于美国的态度,其实是比较顺从的,但是,我并不想解释这当中的意含是什么;观众可以从当中找到自己的解释。
山海塾在世界各地受到很大的欢迎,他们的演出相当「乾净」;大骆驼舰的演出则是显得比较「肮脏」。您是否还会继续推出「肮脏」的作品?
你真的觉得我的作品很脏吗?
乾净漂亮与否,其实是要看距离而定;问题的关键,其实是在距离上面。距离很近的时候,你会觉得很脏;距离拉远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举例来说,白虎社是在让观众以很近的距离,去看他们要呈现的东西,所以看起来可能会让人受不了。性爱如果以剪影的方式来表现,看起来可能也会很棒吧。
(访谈由谢安担任日语翻译,特此致谢。)
文字|李立亨 剧场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