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过去多少年来的音乐教育,无论是「普及性」的也好,「专业性」的也好,能找到的似乎只祗有「智」与「术」而已。音乐艺术中最重要的「情」似乎早已音杳全无,不知芳踪何在了。
东吴大学在八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至十三日举办了「第五届通识教育教师硏习营」。这次硏习营的主题命名为「大学通识教育里的情意教育」。主题之「创意性」令人耳目一新。
这两天的「硏习营」共分八个场次,除一场主题演讲,一场综合座谈外;有四场「专题演讲与讨论」,专题分别是「情意教育与实践智慧」、「艺术美感与情意教育」、「情意教育与终极关怀」、「电影、文学与情意教育」。最特别的是有一场「故宫之旅:中国艺术欣赏与情意教育」,在故宫博物院以实际的观赏并附带解说来进行;另一场「音乐欣赏与情意教育」也是以现场的演出展现的。
这些主题的设计与展现的方式在东吴大学校长刘源俊的欢迎辞中点出了精神之所在:
「历届通识教育教师研习营」的主题几乎都局限于「智」的范畴;一般谈到通识教育也常只从课程与教学的观点去探讨。其实要培育一个完整、有用、上进的人,「情意教育」更为重要,其中包含了艺术陶冶、道德修养、淑世情怀及人生哲学种种方面;这些是属于「诚」、「爱」与「仁」的范畴,必须借助许多课外的活动来进行。
缺少有「情」的知性音乐教育
在「硏讨会」的第七场以「音乐欣赏与情意教育」为主题的「专题」中,其实大部分是以现场的演出来进行的。曲目的安排有带有「文字」的歌曲,有中国古曲改编为钢琴曲的《春江花月夜》,有两首以台湾通俗歌曲《高山靑》及《大雨直直落》改编为弦乐四重奏的短曲,以及海顿的《云雀四重奏》第一乐章。这样的安排,主要是希望借由具文字意思为主的歌曲,经由具文字指引情境及意境的乐曲而让听众对乐曲有所「感」,经由有所「感」,而对演出的音乐能「有情」;能「有情」则会对音乐有所体验。果然,所得到的反应热烈。当然这里所得到的是音乐「情意教育」的第一步,让听众首先能「接受」音乐而已。
音乐会后的茶会中,与会的教师对演奏者提出了许多问题。总归起来,最多的是:中小学音乐教育中,课程的设计「知性」的传授多于「感性」的培育;教学中除了唱歌以外,缺少对音乐想像力的启发;让孩子学乐器,除了学费昻贵以外,老师的教导方式,似乎祇有教养孩子往专业之路的方法,祇注重技术的要求,而缺少让孩子透过学习乐器去了解音乐的「趣味」,而扼杀了孩子对学习乐器的意愿,也连带抹杀了对音乐的兴趣等等……的确,即使是在一般或专业的音乐教育中,音乐艺术中最重要、也是最可贵的「情」,似乎已在「术」的阴影下不见踪影。
西方巴洛克时代(Baroque Era ca.1600—1750)早期伟大的作曲家孟特维尔弟(Claudia Monteverdi, 1567—1643)在一六三八年出版的《战争与爱情的牧歌》(Madrigals of War and Love, 1638)序中说:
深思之后显示出人类有三种主要的情感:愤怒、宁静,与祈祷式谦卑。这个事实与伟大的哲学家们所提到人声的高音、低音与中音的特性得到证实。这个观点更明确地证实了声音的艺术是由三重表情组成的──热情、温和与安详。然而我曾仔细地研究早期作家的作品,却无法找到任何一个热情的例子──祗有安详与温和。可是柏拉图却在他《理想国》Rupublic的第三册中谈到激动的风格时形容说「那种曲调为一位勇士上战场时的声调与气势」。
虽然这段文字是孟特维尔弟为了「说明」他所用的「热情风格」的文字解说的第一段,却明确地揭示了「声音的艺术」是为了表现人类「情感」为目的的。
音乐,是主观的情感投射
西方人称作曲家为「组合者」(composer)原是有其含义的。「音响」的素材包括音高、音色、力度、节奏。用这四种素材造成音乐的「零件」:曲调、和声、织体(texture)、速度、拍子等。这些「零件」在自然界和人类的社会中,并没有直接的对应物,它们祗能经由人的生理接受而引起心理的感应过程。因此,音乐总是与人的情绪或感情有密切的关系。心理学家已经证明,不同音高、音色、力度、声响的连接,能迅速直接地影响人的情绪状态。音乐的「内容」是指事物所引起的「情」,而不是事物本身。音乐能给人的,是一种不属于逻辑性的、主观情感的感受判断。
音乐的材料、感受的形态,以及内容的特性,决定了音乐的特性──即是强烈的主观倾向,和无拘无束的个人幻想。文学和绘画的欣赏,是经由作者塑造出来的客观形象的观照,间接地引发了内心的情感共鸣;音乐欣赏正好相反,影响组合的变化直接导致心理上的类似活动过程,而从主观的情感状态再间接地导致对客观形象的「联想」。看一出剧,或一部小说,并不能把「我」与剧中的人物真正地融合成一体。一个人可能被哪些人物的遭遇感动的涕泗横流,但总会意识到自己仅仅是「旁观者」而已。音乐欣赏却是身不由己的,设身处地的分不淸是「他」或者是「我」。音乐的「形象」首先得到的是心灵的共鸣,而不是先诉诸理性。
概略说明了音乐艺术的特性以后,再次回顾过去多少年来的音乐教育,无论是「普及性」的也好,「专业性」的也好,能找到的似乎祗有「智」与「术」而已。音乐艺术中最重要的「情」似乎早已音杳全无,不知芳踪何在了。
文字|张己任 东吴大学音乐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