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重新认识自己,无比巨大的绵密的启蒙过程──探求自己的潜能,探索自己的本心,碰触自己的极限──不管他们留在剧场或离开剧场,这个过程都在他们的生命中无限延展著。
幕起、灯亮,幕落、人散,观众边走边缅想著刚刚舞台上的惊心动魄,淸场的工作人员却发现一地的汗水,那是演员留下的唯一印记。印记的故事说来话长,那可能源自一个灯光幽暗的排练场,一群人发声、翻滚、倒立、念剧本、说故事、拥抱、哭泣……他们在接受剧场表演的训练,最后不管他们是不是都还在舞台上,他们发现印记已经深深留在他们的心上。
重新认识自己的启蒙过程
其实,台湾的剧场表演训练体系驳杂,有学院主流的俄国史坦尼派,有小剧场尊崇的果托夫斯基,也有属于治疗体系的心理剧训练等种种族繁不及备载,不少人是遍学各家武功,但每个人各自的体悟展现在剧场里却是风格殊异,然而谈起剧场表演训练对他们的内在影响,却是异口同声地承认,那是一个重新认识自己、无比巨大绵密的启蒙过程──探求自己的潜能、寻索自己的本心、碰触自己的极限,不管他们是留在剧场或离开剧场,这个过程都在他们的生命中无限延展著。
「那是一种一再察觉和发现的过程,」曾是兰陵学员,也常参加成长团体戏剧课程的广播人李文媛说,「就是不断地发现自己,找到自己内在的力量;当你的外在层层剥落,回归到一个比较沉静的自己,于是会发现自己有很多的可能性。」
「戏假情真」其实是表演艺术的传神表达,对表演者来说,即使演的是一个虚拟的角色,在舞台上呈现的各种喜怒哀乐都必须是自己内心情感的再现,于是向内探索自己,成为最重要的一项功课。「其实表演是一种自我修练,」绿光、纸风车剧团的女演员洪敬恒认为:「最难的事就是跟自己工作。」
出身兰陵,现在活跃于剧场与电视的赵自强,则认为表演对他而言,已经是种生活的修行「当时我上刘静敏老师的课,她说演员要诚实,我心里出现问号,想说表演不是伪装吗?最近我常常感受到这句话的可贵,我必须诚实地尊重我的感觉,知道自己的情感在哪里,于是我才能真正面对我的感受,我才能表达它。」他强调:「表演训练像一个放大镜,突显你生活中被遗忘或麻木的东西,如果你不遗忘也不麻木,表演训练不过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生活态度与价値观的影响
表演训练所建立的生活态度,即使是离开剧场已久的人也深深受到影响。曾是当代台北剧场实验室一员的黄夏成,认为剧场训练让他勇于寻求「自我突破」以及拥有接受改变的力量,甚至是身体意识,「一般工作的人往往一直想著事情怎么做,却忘记自己的身体,」现在从事潜能开发课程讲师的黄夏成说:「我觉得剧场的训练非常重视身体的放松舒展,会让人养成一种习惯,时时去检查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处在不舒服的状态。」
包括处世的价値观,都在表演训练的潜移默化下有了新的角度。「表演的经验和训练培养出我重视生命内在质感的价値观,」黄夏成表示:「让我比较能兼顾在不同生命领域中追求我想追求的东西,而不是只有工作和赚钱。」以企业老板的身分、四十多岁才投入剧场的陶传正,坦承演了戏以后让他对一些事看得比较淡,包括事业:「我如果把全部的时间放在事业上,当然我的事业会比现在做得大,但是我的人生就『没』啦!我是不是要这样过我的一生呢?我觉得我一天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只要八小时就够了,我宁愿做一些让我快乐的事,就是演戏。」
专业领域上的实践
剧场表演的训练对人内在的影响是如此全面,然而放在现实生活或剧场外的工作领域来看,又会有哪些助益或影响呢?
「表演训练其实会让你去除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习气,让你更能够长成一个自己的样子,」李文媛表示:「因为我很年轻就开始接触广播主持的工作,在这种环境下被影响得很厉害;但在剧场里的训练可以让我真实地找到自己,让我淸楚我想做的东西,因为我的生命在剧场里被很真实地对待过,我也会透过广播去传达这样一种比较体贴的对待。」
但在不同的表演环境中,例如电视电影,剧场训练中全面完整的表达方式却不得不有所调整。「电视、电影是影像的媒体,」赵自强表示:「有很多的剪接、灯光、音效,速度是很快的,导演和摄影师决定了很大部分的创作,演员很多时候要配合画面。所以『型』很重要,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观众进入那个情境,所以演员在这样的表演中也必须自己在脑袋里做一些剪接。」
而电视电影的那个「框框」,也必须去学著适应。「我们受的表演训练没有『局限』这件事,几乎是全面性的,」也常参加电视演出的洪敬恒认为:「但在做广吿或电视演出时,我就得去重新学习『局限』,因为在这个框框里,我们所习惯的『小动作』都会变大,我就得试著『收』我的表演,但又觉得这样的表演是不够『满』的。」
洪敬恒也认为,有些电视人不懂表演,也造成一起工作的困扰:「他们认为舞台演员就是夸张,所以需要夸张表演时才找我们;可是他们有时候明明要的不是夸张而是别的东西,可是他们只会说要你『夸张』,这时候你就必须快速去切入模拟他们要的东西,才能确保你演的是不是对的。」不过,剧场训练出来的快速反应和即兴能力在这个时候就很派上用场了。
同样在舞台上演出,第一次进剧场就担纲歌舞剧女主角的歌手蔡琴,则明白点出歌手开演唱会和演戏的不同:「歌手完全表现自己,展现个人的魅力,是释放的、个人的、独白的,演戏不同,有剧情有角色,有别人要对戏,不能像演唱会那么放肆,但也需要展现你的魅力,可是跟个人演唱会非常不同,你要照顾群体但也不能失去自我,难度更高。」为了演果陀的《天使不夜城》,演出半年前就开始接受戏剧舞蹈训练的蔡琴,很高兴地表示:「演完了舞台剧,以后我开演唱会一定更厉害!」她也认为,歌手应该接受剧场表演的训练:「身上会的武功越多越好啦!所谓表演者,总是要有东西给人家看嘛!」
跳出一般熟知的各种表演舞台,黄夏成却是把表演训练当成基础,在「潜能开发」这个领域中开拓出新境。「表演艺术是一个演出、角色扮演,不管传统或前卫的演出都是在表演一个角色、一种情绪或一种状态,而我现在接触的『潜能开发』虽属于心理学的领域,但其中的一个重要关键是『人要突破现状,去演出你所期望的一个角色』。」所以他就把表演的概念融入在他的课程中:「我有一堂课叫『公众演说的魅力』,我让学员在这个训练中学习演出他们所期望的角色,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只要把这个表演的身体感觉记忆下来,再去扮演一个演说家就行了。」
环境对演员训练的要求
台湾的表演训练体系如此多元,或许也是台湾剧场演员百花齐放的原因之一。赵自强就认为在他所碰到的环境里,表演并没有要求很明确的表演技术:「我听过国外或大陆演员,因为是在同一个戏剧系统上成长,所以他们可以彼此讨论现在要用那一套方法演,对我来说好像没看过那么明确的表演系统吧!」洪敬恒则觉得:「虽然有些人会从演员的出身背景(学校科班、剧团)来看你是属于哪一个系统的演员,可是我觉得我的身体是一个蛮杂的状况,没有淸楚的表演体系在我身上,但我还蛮喜欢这种状况的。」
对于国内表演训练的欠缺不足,劳工研究所毕业的赵自强则用「市场供需」的角度来诠释:「国内戏剧市场现在相当萎靡,观众只要笑话不要故事,如果剧场前半个小时没有笑话,就觉得这个戏不好看了,所以大家的心力都用在这里了,这就是市场影响了生产过程。」他说明:「现在市场对表演的要求是很简单的,你能够夸张、敢耍宝、敢脱,就被视为表演了,我不是说这些不是表演,但口味都重到这样子了,大家都觉得我只要被接受了就是被肯定的表演,但那未必啊!」
综而言之,剧场表演训练不只是技术训练,更是人文的训练,而唯有让更多人体会表演的真谛,才能让这个市场重新肯定表演的价値,以及真正地尊重表演艺术,这样那演员们流淌在舞台上的汗水,才不会随风挥发消失,而真正成为艺术的印记。
(本刊编辑 庄珮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