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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状态》全剧情节多样、角色复杂,让人目不暇接。(白水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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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末的台湾浮世绘

「三人行不行」系列之五《空城状态》观后

不管是「社会写实」或是「社会狂想」的情节,一旦赋予台湾色彩,在台湾演出,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戏剧感染力,观众很自然可以找到认同甚至对话的部分,也无形中加深了对这个社会的认识与关怀,这是李国修的作品最値得重视的特质之一。

不管是「社会写实」或是「社会狂想」的情节,一旦赋予台湾色彩,在台湾演出,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戏剧感染力,观众很自然可以找到认同甚至对话的部分,也无形中加深了对这个社会的认识与关怀,这是李国修的作品最値得重视的特质之一。

在戏剧创作生涯上,李国修连续得到几个大奖(巫永福文学奖、国家文艺奖及最近纽约市颁赠的亚洲最杰出艺人金奖)的肯定。这个夏天推出的「三人行不行」系列之五《空城状态》,仍旧秉持借由戏剧记录台湾生活现状,以及与台湾人对话的创作理念,展现了他创作才华的另一个高点,算是对得奖的回报。

《空城状态》:不确定感的玩命故事

「三人行不行」系列作品的基本架构是由两男一女三个人从远离城市(或在山上,或在田园)到进入城市,铺演属于这个城市的故事。《空城状态》延续本系列之四《长期玩命》的剧情,从小邓、Peter及婉玉三个人讨论「台湾是一个什么所在?」开始,述说这个城市的人继续留在台湾怀抱著「不确定感」玩命的种种故事。

本剧以郭父为中心发展出几条故事线,第一组故事是,郭父和Magi(酒店小姐,小邓的初恋女人)陪同一个日本人川田在台湾寻找一个五十几年前抗日战争时,被他打落飞机的一个中国飞行员老兵赵华河,因为赵已经过世了,郭父为了安慰川田,就找邻居老邓来瞒骗一番。第二组故事是郭父的哥哥和老邓共同在台北西门町泡一个「落翅仔」小丽,结果在宾馆被临检的警察逮到,带回警察局问笔录。第三组故事是郭家邻居邮差阿山(有一个大陆老婆和婴孩)因为在那一年「五二〇事件」的街头暴力冲突中,被警察拖去打一顿,就一直怀恨在心,时常囤积汽油,纵火烧邮件,甚至涉及其他纵火案,最后,与郭家大哥及老石联手设计一椿绑架案,老石挟持自己的妻子,向女儿Julie要求赎金。第四组故事是老石的妻子在外面玩牛郞,而那个牛郞Tony回过头来追求到Julie,并联手骗走石家的财产。第五组故事是郭父的儿子茂雄要跟女友新加坡人海燕移民去新加坡(海燕是来台湾酒店上班,郭父曾经坐过她的枱;海燕还有一个在新加坡的旧情人焕彰,是个同性恋,也一起来台湾,却想要留下来)。第六组故事是讲Amy和小古这对夫妻,Amy会到牛郞店消费,也认识Tony,小古和警察互相勾结做自己的生意,经常配合警察阿阳做业绩(如:查盗拷光碟、假报汽车窃盗案)。另外,串场用的幻灯字幕所报导的「头家想换党主席胡克游的都市纵火案」贯穿全剧,一直到最后才揭开谜底,邮差阿山就是胡克游(Who cares you?/Fuck you!的谐音),算是第七条故事线。

全剧情节多样、角色复杂,让人目不暇接,呈现的创作风格和前面系列作品一样,仍旧是由一人分饰多角,多条故事线交错进行,造成一种解构的趣味,然后以幻灯片和字幕串场,再使用消防车和警备车的警笛声贯穿全剧,制造出一种都市紧张焦躁的氛围。要让这么复杂交错的情节揉合在一起,来立体呈现台湾的社会生活风貌,编导的企图和才华的确令人激赏。

「后现代」角度看李国修的「台湾现代史」

「台湾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政治人物有政治人物的说词,学者专家有学者专家的看法,历史家如何记录?戏剧创作者又如何看待这些事实呢?李国修创作「三人行不行」最初的想法就是要回答这个问题,做一出和台北人有直接关系的戏。于是,从身边的社会现象出发,把纵火、移民、绑架、窃盗、停车、意外……这些原本是现代世界每一个社会共同的话题,都加上了台湾特有的色彩。系列之一、之二只是直接用时事片段和语言抽象地表现城市生活的冷漠与无聊,还是属于小剧场、小格局的趣味;到了之三《OH!三岔口》以后就把社会话题融入剧中,发展出涵盖面比较广的剧情及性格比较立体的角色。《OH!三岔口》是述说所谓「两岸三地」的华人所面对的历史情境,剧中每一个人都在做「行不行」的抉择;之四《长期玩命》讽刺选择留在台湾是一种「玩命」的行为,而且将时空延展到未来,用电影剧本《烟火》戏中戏的方式预想台湾可能面对战火毁灭的场面。《空城状态》则运用串场的幻灯字幕加进一件有点政治又不太政治的纵火案,把台湾几近无政府状态的「社会写实」进一步变成「社会狂想」。不管是「社会写实」或是「社会狂想」的情节,一旦赋予台湾色彩,在台湾演出,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戏剧感染力,观众很自然可以找到认同甚至对话的部分,也无形中加深了对这个社会的认识与关怀,这是李国修的作品最値得重视的特质之一。

笔者先前于「台湾现代剧场硏讨会」上发表的〈台湾历史的戏剧文本──「三人行不行」系列作品的历史意涵〉文章中(转载于《空城状态》的节目册子),就是特别从「后现代」的角度切入来诠释李国修作品「是台湾现代史的另一种文本」。当时受到严厉的质疑,认为不能把跟台湾的时事编入戏中就是记录台湾历史,而且所谓「后现代」的历史观,基本上是反敍述、主张历史终结、不谈意义的,所以认为把「三人行不行」系列作品放在历史框架上讨论是偏离历史专业的。实际上,后现代主义者对于传统(正统)的历史观提出挑战质疑的学说中,有怀疑论的和肯定论的两派,前者几乎没有对历史抱有好的态度,认为历史是逻各斯(logos)中心的(注1),是神话、意识型态和偏见的泉源,当然也呼应历史终结论;后者除了对传统历史持批判态度外,同时力图修正,寻求另一种表述方式,重新描述它或重新发明它,使历史相对化,不是简单地否定它。持肯定论的后现代主义者受到新历史运动的影响,认为「要理解(美国)三〇年代,米老鼠实际上要比富兰克林、罗斯福更加重要」,他们「看重普通百姓而不看重菁英人物」;另外也取消了历史与小说之间的差异,认为「就了解生活而言,两者同样可以提供许多知识」(注2)。从上述这个简单的论述看来,把「三人行不行」系列作品拿来做台湾历史文本了解,应该不算离谱才对。从《OH!三岔口》到《空城状态》中,李登辉、邓小平、董建华、连战、陈水扁……那些政治人物只是以大型布偶或幻灯片在剧中出现,作为一种时代符号或是暗喩,却不是故事的中心,基本上与后现代的历史观有若合符节的地方。在「后现代」世界做戏,李国修的确沾染了「后现代」的趣味。

对编导策略与执行的建议

在赞赏李国修创作企图和理念之余,不能不对编导的策略及实际演出方面提出些许意见。首先,在编导的策略方面,要在两三个小时的一出戏当中容纳那么多台湾社会情状诚然不容易,再进一步要把所有的素材顺成几条故事线来呈现,更不容易,如果能够对于所有的故事线之间的主从关系、角色性格的轻重,处理得淸楚一点,戏剧张力会比较强。其次,在演出、制作方面,演员的语言表现在本剧中应该是很重要的特色,不但可以塑造出各个角色的特性与生命,也是本剧的魅力之一,可惜没有精确地表现出来;舞台场景的设计不够精致,警察局的景很写实,但郭家「一元堂」的景就很难标示时空,最后,山洞的景也「写意」地让观众分不淸是在洞内还是洞外演戏。

在国内这种戏剧环境,要坚持「本土」与「原创」的创作原则,对於戏剧创作者是很大的挑战,所以,作品纵有瑕疵,也是可以接受的。无论如何,在世纪末,观赏《空城状态》,见证台湾浮世绘的种种,让人有一种欷嘘后的快感。

注:

1.「逻各斯中心的」(logocentric)是一个用来描述某种思想体系的修饰语,这些思想体系是依照外在的、普遍地真的命题来断定合法性,后现代主义者反对逻各斯中心的思想。

2. 这里所引用的「后现代主义」论述是根据〔美〕波林罗斯诺(Pauline Maric Rosenau)著,张国淸译的《后现代主义与社会科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页90-112。

 

文字|廖瑞铭 静宜大学人文科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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