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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的梦常常是他们创作的源泉。《非关欲望》演出中令人看见了尘封已久的梦境──飞翔之梦,但同时也看见了巨蟒缠身的危险之梦。(白水 摄)
回想与回响 Echo 回想与回响

不驯的黑马

观比利时终极舞团《非关欲望》

人类一直有个飞翔的梦,但现在它也是艺术创作者的大梦,艺术创作不需要太多美学理论的约束,也无需背负传统文化的包袱,它需要的是信仰,是自觉,是对宇宙的信仰,对生命的自觉。

人类一直有个飞翔的梦,但现在它也是艺术创作者的大梦,艺术创作不需要太多美学理论的约束,也无需背负传统文化的包袱,它需要的是信仰,是自觉,是对宇宙的信仰,对生命的自觉。

揭露痛苦记忆的根源

「梦」是生命记忆的资料库,生命的记忆在人类面对历史、面对宇宙时,它就像是一本记录生命历史的古老宝典。尽管佛洛依德如何将梦用科学、心理学的理论分析解读,梦的世界仍然超脱人们的生活经验与常态。如果婴儿有梦,在他们初到世上的此刻,唯一的记忆是母体,对现实世界认知极为有限的他们能梦见甚么?他们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但仔细观察他们睡时的表情,你不会说婴儿没有梦。没错,因为他们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所以梦境可以更美、更远、更自由。

而艺术家的梦常常是他们创作的泉源。因为艺术家常常无视现实世界的存在,仍存有婴儿时期梦中世界的记忆。或许可以这么说,如果这宇宙能贯穿两个不同时空的是生命起始的那一刻,而梦里有著生命记忆的出入密码。每个人都记得这个密码的片段,在记与忘、得与失之间你必须作出抉择,而梦是唯一可以与你自己对话,可以超越时空,可以自由创造的世界。艺术家与婴儿、疯子、哲人们一样,他们常常住在那里,并且来去自如。

人类一直有个飞翔的梦,这个梦在我的梦境里已出现千百次,有飞翔成功的梦,可以在天空如行云般自在逍遥、也有飞翔失败的梦;最常梦见跌入蛇谷,成千上万条蛇涌向我,特别是巨蟒缠身。不知道是否有人与我一样做过这样的梦,莫非这是古老生命的记忆,当人类存活在原始的自然界里,祇有飞翔可以远离蛮荒丛林的危机。

世纪末的最后一个五月,在台北艺术节的比利时终极舞团《非关欲望》演出中我看见了这个尘封已久远的梦境──飞翔之梦,但同时我也看见了巨蟒缠身的危险之梦。有人问我这十个男性舞者在演甚么?「他们在演人类的故事」,「人性」是他们的题材,「速度」是他们的语言,「声音」是他们的调色盘,「诗境」、「梦境」、「现境」是作品的形式。我们很难用任何一种美学经验来界定它,更难用任何一种表演理论来诠释这个创新的作品。生命本身就是一条「危机」的旅程。比利时终极舞团是一个不惧危险、面对生命、创造速度感的团体,善用各种艺术媒体,大胆地将生命之苦痛记忆的根源揭露。

欲望的驯兽场

「文明像是一个驯兽师。」世界就像《非》剧的舞台一样,是个训练场,而坐在一旁的光头先生是这座文明训练场的主人,他从不参与剧中的演出,只在一旁观看、指挥,以及发出那令人震耳的笑声,他是人间主宰,决定这场游戏的规则。尽管大多数的人被文明所驯服,就像剧中一匹匹不驯的马儿或独角兽,被一个粗暴的男子用鞭子驯服,但是贯穿全剧,一匹不驯的黑驹,总在不经意的角落独行,以一种桀骜不驯的雄姿出现。在终场前,依然踩著自信的蹄,优雅地奔驰舞台,这匹黑驹似乎有话要说,而你,看到牠了吗?

万物皆有性,唯独人性最复杂、最矛盾、最欲求不满。一只老虎,为了果腹捕捉小鹿,但牠从不贪心,吃饱就走了,剩下的让狼、鹰就食,但人呢?欲望是无止境的,这也是《非》剧的表现题材──人性的特质。首先我们要问,人类最常做甚么样的梦?什么是人类的生命记忆里最强烈的记印?「恐惧」、「征服」、「性」这三个记印在梦的国度,常妆扮成不同的模样出现,而这三者常常是以「一体多面的方式」主宰我们的梦境以及现实世界。这一个实体,当我们看到它正面时,我们叫它「爱」,当我们见到反面时,我们则叫它「欲」,如果我们用人类主观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人性。

「惧怕」是人性中最常出现的特质,第一种恐惧是「人与环境」的冲突。在不同的时代,环境中亦有不同的危机,当人破坏了某种环境生态的和谐时,环境变成令人可怕的恶魔,却忘了牠是我们所生育而成的。第二个恐惧来自「人与人」之间,在驯与服,爱与恨之拉锯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矛盾的情结,不信任感是人性中莫大的恐惧。第三个恐惧是「人与自己」,这种缺乏自信,无法掌控自己的情欲与情绪,活在别人的安排或期待下的人,对自我莫名的恐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我们不安,我们的恐惧

《非》剧中出现了一个对「环境不安」的男子,舞台中央的枕头,是他的需要,却也是他的不安。当他再度受骗、惊吓之后,疯狂的在舞台上狂奔、哀嚎,甚至扒光全身,躱进舞台地板下避难,他仍期待一双可以信任的援手。然而真正恐惧的根源却是自己,因为他逃避逆境,躱进自己认为最安全的角落。对一个弱者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一个角落是安全的,但是有朝一日弱者成了强者,摇身一变他却成了「征服者」,这正是人性的特质。这样的故事在人类的历史里不断地上演,正因为「人性」这个题材最能撼动人心,同时它也超越时空,最为艺术创作者所靑睐,所以《非》剧可以跨越语言、国度、文化的隔阂,一样震撼我们的心灵。

「恐惧」产生了力量,力量变成了「征服」,「征服」追逐「欲望」,在《非》中呈现出不同的「性」的欲求与被操控的欲念。当光头男子将柳橙,用不同的刀法切开之后,随著曼妙的音乐,男人们手持著自己的半颗橙寻求另一半,仿佛是一种宿命,但它却是生命中最真诚的人性特质。不论是东方、西方、男性、女性,都在寻找能弥补或满足自己的另一半,能帮助我们寻找「圆满」的唯有真爱,但我们因为被欲所控而无法找到真正的另一半,剧中这十个人和五颗柳橙,祇要有一人错对了另一半将造成连锁反应。「人性」亦是可悲的,有太多的假象与欲求使人看不见真象,两性的迷思是人类永远的悲剧,《非》剧中对性与爱的单纯性表现,令人深思。

形式像是创作者与观众的桥梁,也像建筑的结构,决定著作品的风格与理论,《非》剧在这方面是很严谨的,它有三个世界,「现实的世界」、「梦的世界」、「诗的世界」,服装是它的分野,西装毕挺是现实,影片是梦境,上身赤裸著裙装是诗境,睡衣或内衣是游走于现实、梦境、诗境之间。

在舞蹈肢体的语言方面,现实的世界以近乎打斗、游戏的方式呈现,并以口语、噪音的方式来表现;而梦的世界,则以怪诞、荒谬的身段行进,并配合影片;诗的境界则是以飞翔的身躯及快速移动的身影,配合前卫的音乐,有一种未来式浪漫的风格。温.凡德吉帕斯巧妙地将电影的节奏感及美术的视觉快感,与舞台上的肢体对话。当人类被文明所驯服、同化,最后进入战斗状态,突然进来了一群身著内衣、睡衣的男人,经过了一番折腾,人们纷纷入睡。时空的转折、情绪的转变下,令人不知不觉的走进银色的诗的世界:

当夜幕低垂 星光满斗

月光呑食了黑夜

喧杂的耳语渐远

从睡衣中钻出了一只只精灵

在月下影舞

当片片白色的记忆

从爆炸的枕絮中飞出

变成千百颗流星划过天际

此时 时间凝结在空气中

影片中被斩断的人头 再度飘向空中

世界是如此荒诞 滑稽

当月光变成了强光

所有的生命记忆都变成了鹅绒

一片一片随著时间的律动

忽上忽下 又静又行

生命就是如此无法自己

唯独 不驯的黑马

看完了《非关欲望》不禁对其艺术总监温.凡德吉帕斯的才华及旺盛的创作力所折服,他开创了一个新的艺术形式的思维,给了国内艺术创作者开了一扇视野辽阔的窗。对我而言,震撼至今,我相信这种跨领域的创作将是二十一世纪的主流。人类一直有个飞翔的梦,但现在它也是艺术创作者的大梦,艺术创作不需要太多美学理论的约束,也无需背负传统文化的包袱,它需要的是信仰,是自觉,对宇宙的信仰,对生命的自觉。雕塑家布朗库西曾说:「艺术家,要像上帝一样的去创造,似国王一样的去指挥,像奴隶一样的去工作。」

 

文字|张鹤金 汇川工作群艺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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