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乐的再思考》肯定不是写给死忠摇滚乐迷的。这本出自德国汉堡大学音乐学教授Pater Wicke的论述性著作,企图解释分析改变了世界的摇滚乐。学院殿堂式的思考似乎将它拉拔至某种言说哲学的高度,然而书中多处仔细甚至有点繁琐的铺陈算是种「去门槛化」的诚意展现,让入门者在阅读过程中一步步形塑出对摇滚乐的基本模组与定义。
摇滚乐打从一开始似乎就是跟年轻人有关的。
然而恐怕很多人边点头表示同意,边暗自温习心中那句「对啊!吵死人的小鬼音乐」之流的结论,同时却压根不自觉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作出了这个结论,甚至是在还没搞懂所谓摇滚乐是啥玩意之前。
这就是「摇滚乐」
容笔者这么推论吧!各位脑中那仿佛先验存在的摇滚乐印象,绝大多数是众电影/电视及各种媒体再三反复刻板而来的:麦考利克金拿把电吉他插上AMP扭大音量将老爸轰上了天的画面,透过Michael Jackson全球放送。那是Gun'n'Roses主吉他手Slash客串的Black & White。举近期电影《美国心 玫瑰情》为例,那一场全家三人到齐的晚餐戏,小女儿语带轻蔑地要求能否别再听这种Elavator音乐。作妈的当然没放过借此发泄闷气与教训的机会,却也故作镇静地说:「行啊!如果妳也能好好张罗一顿晚餐。」至于女儿终究没机会在餐桌上听到的音乐到底是什么呢?就电影所告诉我们的,显然就是摇滚乐。而这些讯息正以一种各位再熟悉不过的方式,一股脑地送进了意识深处。
就像全天下的父母师长眼中的青少年,摇滚乐怎么样都无法自不成熟、叛逆等形容词中脱身。然而更聪明的大人则学会从中获利,自然(讽刺地)也比那些坚持反对执意阻止的长辈们得到更多认同。但摇滚乐的硕大庙堂并不只有小鬼捐献香油钱,事实上愿意投身的大人也不少。另外,还有从来不甩摇滚乐的小鬼们,他们的存在等于间接提供了其势力范围的画分界标。
《摇滚乐的再思考》一书肯定不是写给死忠摇滚乐迷的。这本出自德国汉堡大学音乐学教授Pater Wicke的论述性著作,企图解释分析改变了世界的摇滚乐。原著的副标「文化、美学与社会学」无疑明显标示了作者的切入面。学院殿堂式的思考似乎将它拉拔至某种言说哲学的高度。区分为八章的内容也的确脉络分明地随历史推演陈述了摇滚乐生成的社会背景、意识形态、美学成就,及与资本主义共谋的商业逻辑。然而全书却鲜有比陈述现有共识更具启发性的论点。
「再思考」言重了
所谓「现有共识」或说「基本常识」对一名读者的必要无庸置疑。书中多处仔细甚至有点繁琐的铺陈算是种「去门槛化」的诚意展现。让入门者在阅读过程中一步步形塑出对摇滚乐的基本模组与定义。比方在〈摇翻贝多芬〉中,便可见作者激动地想厘清各种混淆模糊乃至谬误的观念,还原其发展轨迹,重现摇滚乐与日常生活如何产生及生产了什么样的连结。〈爱我吧〉则以披头四名曲Love Me Do为本,窜入音符的背后,纠出丰沛的社会力量与情感投射之来源。〈我的世代〉细数了摇滚乐的光谱笼罩下各自延伸出的认同符码与派别。〈革命〉的摇滚乐的意识形态,尝试解构其神话系谱直捣其艺术地位的真伪。〈我们就是只为钱〉更进一步地检视唱片工业的运作,也就是所谓的A&R(艺人与曲目经纪)与Marketing两大环节。〈在英国造反〉则跳跃至庞克(Punk)这一个影响摇滚乐发展模式甚钜,甚至堪称摇滚乐精神最极致实践的风潮。终章〈狂野男孩〉则举杜兰杜兰(Duran Duran)畅销作Wild Boys为例,观察类型的互相染指与电子影像介入后的质变,但对摇滚乐迷而言,若非早已对上述议题了若指掌,或根本不予理会任何可能将其膜拜英雄「去神化」的动作,反倒让人彻悟也许中文版所附加的「再思考」此一高呼原来言重了。
整理旧时代的遗迹
原出版于十三年前的《摇滚乐的再思考》,于二〇〇〇年在中文阅读环境里问世。看来多少有些整理旧时代的历史意味。步入八〇年代后半以降,独立厂牌为对抗宰制性格强烈的五大主流唱片而翻身勃兴,造就了至今影响力深远的英伦新音乐及美洲独立摇滚。然而财大气粗的商业机制收编动作愈来愈快,动辄用高额签约金挖角或并购或乾脆自行捧出几队二流乐团赶风潮占市场,非但混淆了「典范与系列」的分野,亦大幅缩水了Alternative一词所被冀望的音乐延展度。九〇年中便见到诸多伪另类乐团歌手纷纷垮台,遭唱片公司扫地出门。真正的好创作重回独立厂牌,甚至当代青少年的情感投射或情绪出口,也不再是吉他/贝斯/鼓所架构的摇滚之声能尽诉的了。电声舞曲与饶舌嘻哈带动了更具分众性格与忠诚度的叛逃路线,如披头四般全面性的英雄因此不复见。摇滚乐的精神也许残存,摇滚乐本身却已被化约成唱片行内众多类别之一了。
中文版历经了十多年摇滚乐地动天惊的发展,仍以单薄身影面对此地读者,似乎可以期待的相关注释与延伸阅读都付之阙如,或者能顺著原著的脉络中旁征博引至台湾代理西洋摇滚乐的状况,应可让书中不少至今仍适用的观念有更确实的体验。另外部分名词的错译;如Ragtime应翻为「散拍乐」而非雷格乐,Dub指的是雷鬼乐中常使用的一种录音室技巧,也不该翻成「配白」而造成语法的不通顺。
摇滚乐到底还是跟年轻人有关的。只是论述工作多给年长者完成了。至于摇滚乐与乐迷再加上幕后操控的唱片公司则继续陷入一种互相豢养的状态。电影《丝绒金矿》拍的虽然是七〇年代华丽摇滚(Glam Rock)的往昔,其实景况大约相去不远。二〇〇〇年已经过了一半,未来究竟会如何,且看是否有更具启发性的「摇滚乐的再思考」出现!
特约撰述|陈弘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