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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常惠去年十一月应邀参加资深艺人陈冠华记者会时留影。(白水 摄)
追忆与悼念 In Memoriam 追忆与悼念

漫道归去来,落得清闲自在

怀念许常惠(1929〜2001.1)

许常惠走了。这位见证台湾近代文化发展史的音乐家,终于还是抵不过岁月的风寒,在跨世纪的第一个日子离开我们。许常惠平生结交友朋,启迪后进者多,更由于热心推广民间艺术,使他在学术之外,赢得「先知」的美誉。本文作者出身北管世家并从事新闻记者多年,采访工作与家学情谊之间经常有亲炙许师的机会。本刊特邀此文,并表达追悼之意。

许常惠走了。这位见证台湾近代文化发展史的音乐家,终于还是抵不过岁月的风寒,在跨世纪的第一个日子离开我们。许常惠平生结交友朋,启迪后进者多,更由于热心推广民间艺术,使他在学术之外,赢得「先知」的美誉。本文作者出身北管世家并从事新闻记者多年,采访工作与家学情谊之间经常有亲炙许师的机会。本刊特邀此文,并表达追悼之意。

对一个甫告别新闻记者生涯的人来说,为了沥滴昔日风霜雪雨,沈淀净化自己的心灵,一年多来的岁月,我选择深居简出。然这期间,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让我主动连系关切的,还有许老师。

与许老师十余年来的交往,始终不是记者采访乐界龙头老大如此的因缘。相反地,在他心中,我毋宁以一北管艺人与他「交陪」,因此,每每我都避开大人物群聚的场面,选择和他与我一向尊称师母的许太太小聚,仿佛家庭聚会般。一向照顾他无微不至的师母,对于许老师外出飮宴不太赞成,但又不好反对,因此,在家中的小聚,总是倾其所能提供丰富的小菜茶点,而我,都会陪许老师喝上几杯,让他尽兴,谈谈心。

在叙旧当中,无论时光倒回日据、异鄕求学或光复后,也无论谈及他所亲炙的前辈或时代,许老师绝对是台湾近代文化发展史上的一位重要见证者。每一回我以文化议题就教许老师,他总是给我意想不到的收获,让我如沐春风。除此之外,他谈论问题的方式及观点,更令我感受到他的宽大。

有容乃大的长者

多年来,许老师给我一种道家无为的形象,凡事不强求,不在乎,好像无所用心;有人持续为文批评他,师母及学生们很生气,但他都说:「不要紧,管他写什么」;一场不满意的会议,许老师顶多先行告退;看著自己一向看重的晚辈一再令自己失望,他也是只有习惯性的一句「哎呀」。

许老师倒下数日,师母深夜给我一通电话,劈头第一句就说:「许老师出事了!」我心想,许老师既不贪污又不与人结怨,怎会出事?令人难以想像,胸襟宽大如许老师,怎会遭遇此噩运?在这段祈祷、等待奇迹的日子里,我经常回想许老师的待人处世,很想悟出个中的道理,以及许老师所代表的符号意义。

我深信因果,像许老师如此有容乃大的长者,一生不忮不求,自然很有福报。而纵观他的一生,走遍世界,引领台湾文化界风骚,也的确享有福慧。撇开长辈的罗曼史不谈,我所认识的许老师,是台湾文化界提拔后进最力的一位,相较于一些学者只顾自己往上爬甚至过河拆桥,许老师无所保留地提携后进,所谓无所求反有所得,无形中造就他崇高的地位。

然许老师的热心助人,是积福抑或损福?多年来,靠著许老师的保荐而赢得「长」字头衔的不知凡几,倘若达到目的未能惜福而竭尽所能效力,这对许老师是否是种拖累?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事,在许老师家中时而发生;有刚答应为捷足先登前来请托的人推荐出任乐团团长,后脚马上又有人来求同一职务;……答应为人推荐,大概是许老师宽大待人的一种方式,却也是惹来不必要的争议之源。

平安知足、潇洒过日

许老师生前鼓吹民俗艺术,提拔传统艺人,可以说是个先知。然这些崛起的艺人艺术良莠不齐,惹来后进学者及艺人间的争议及不平。而那些让他提拔重用的,有做了官找许老师还要秘书打电话的;有抓到权力就想摆脱他独当一面的;也有人极力阻挡许老师主导大事,因为「阿猫阿狗会跟著鸡犬升天」。

多年来,有求于他的人,造就了许老师的大老、龙头老大的强人地位。事实上,这是我最不喜加于许老师身上的一种形象及符号。人生在世,就像修行般,既使胸无大志,平安知足,淡泊度日,又有何不可?许老师生于书香世家,早年留日,后赴法学习西方音乐,回台后,潇洒率真过日,结交友朋,教书闲暇写写曲子,多么幸福啊?而许老师自师大退休后,从新生南路迁到北投,巧心布置一间书房,书香与钢琴不正是要陪伴他度过晚年创作的时光吗?

但,正是许老师提携出一批当今居要职的后进,无形间形成一庞大的知识权力系统,因此,让许多人不自觉会强加一些期望在许老师身上,甚至认为他没能完成大家心中各自期望的事。

事实上,我喜欢许老师的无为、谦和、大肚量、潇洒率真、不自许不平凡,能无所求与他相处,最享受,得到的也越多。因此,当大家期待他继续谋政时,我反期望他赶快退休,不要再为别人的期望而活。

尾声……

许老师退休后,因制作文建会与法国世界文化馆主办在巴黎推出的「意象音乐节」三场北管演出的机缘,父亲告诉我,怕许老师退休寂寞,希望邀请他出任剧团领队,让他重游巴黎散心,与友人重聚。许老师爽快答应后,去年五月与我们一家及老中青团员同赴巴黎,首演当日下午,许老师还成功地为我们担任法国广播电台访问时的翻译,以他流利的法文扮演台湾北管首度正式向法国发声的桥梁。

因对剧团行政、艺术及技术等方面都很放心,许老师伉俪后来自行活动,但离开巴黎前夕,大家相约吃消夜,父亲在旅馆内做羹汤,备了一桌好菜,和许老师在异鄕温馨酒叙,好不痛快。许老师开心地赞许剧团演出海报,赞许父亲、母亲的艺术造诣,提到应该好好发扬北管时,突然举起酒杯对著我:「邱婷啊,你有什么建议呒?不通乎您老仔(父母)失传呢!」尽兴的许老师,后来还带著三分醉意,要团员轮番唱歌。孰料,那一夜,竟是很多团员与许老师的最后一次晤面。翻弄巴黎之行的照相簿,看著一张张许老师和煦的笑容,我希望,这是许老师选择放弃昔日社会加诸给他符号的一种温和的选择,北管昆腔词文「…漫道归去来,回林下,弄琴瑟,落得清闲自在」,该是他此刻的生活写照。

 

文字|邱婷  资深新闻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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