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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国际城市艺术节」以「动作」、「声音」、「影像」等主题式的命题来组织整个艺术节,图为今年「大开眼界」系列中,瑞典萨克马戏团演出(林铄齐 摄)
特别企画 Feature 特别企划/寻访策展人/台湾

专业策展!人在哪里?

初探台湾表演艺术的策展环境

艺术节最重要的舵手、在国内却尚处萌芽阶段的「策展人」角色,是否能得到应有的专业空间,扮演艺术家、主办单位、观众三方面的最佳沟通桥梁,进而将艺术节此一文化产业升级,迎接更精致、更有竞争力的「艺术节」时代来临?

艺术节最重要的舵手、在国内却尚处萌芽阶段的「策展人」角色,是否能得到应有的专业空间,扮演艺术家、主办单位、观众三方面的最佳沟通桥梁,进而将艺术节此一文化产业升级,迎接更精致、更有竞争力的「艺术节」时代来临?

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巨大洪流之中,艺术创作无可幸免地,必然被纳入生产消费机制中的一环。旧时代的艺术家们呼朋唤友,为的是发表宣言阐扬理念;进入二十一世纪的艺术创作,聚众集结是为了在众声喧哗的杂音中,制造集中超频的声响,争取能见度并累积资本能量,在拥挤的消费市场上打拼生存的空间。

目前全球「艺术节」的兴盛,便是此一现象下所发扬光大的产物。在资讯爆炸的新世纪中,除了少数知名的创作者或团体之外,大多数的艺术创作者很难获得媒体、消费者或评论家的青睐。借由专业人士操作举办的艺术节,以多项节目集合联展的模式,发挥资本市场运作的最大产业边际效应,资源集中、专业分工、行销包装、整体出击。不同创作者藉著各有特色的艺术节,寻找被诠释的归属空间;消费者也可经由清楚的艺术节论述脉络,按图索骥、各取所需,不至于在愈来愈难区别判断的艺术消费市场中迷失方向。

艺术节的幕后推手

在专业分工的原则之下,「策展人」已成为国际间众多艺术节的幕后推手,更是艺术节举办成功与否的灵魂人物。凭著对行业现况的了然,历史脉络、发展趋势的敏感,以及企画行销、资源结合、媒体宣传的灵活运作,更重要的是精确观点的切入贯穿,策展人宛如一出戏的制作人兼导演,努力创作一出名为「艺术节」的戏码,争取台下包括媒体、专家学者及大众对于台上演员(艺术家)们的最热烈掌声。

台湾的表演艺术界自然体察到此一不可抗拒的潮流,数数近几年来官方、民间举办的各项艺术节,一时之间还以为我们身处于朝气蓬勃的艺术之鄕,以文化立国。但在拨开层层包装、抽丝剥茧之后,让我们共同来检视,在一场接一场的「文化飨宴」热闹举办之余,「艺术节」到底为国内的艺术创作、文化环境留下了什么?而艺术节最重要的舵手、在国内却尙处萌芽阶段的「策展人」角色,又是否能得到应有的专业空间,扮演艺术家、主办单位、观众三方面的最佳沟通桥梁,进而将艺术节此一文化产业升级,迎接更精致、更有竞争力的「艺术节」时代来临?

官方活动:捆绑文化与民意

随著民主选举的日趋激烈、以及人民对休闲生活的重视,官方所举办的艺术节、文化节活动,人气指数高度窜升。举办能吸引大量人潮参加的艺术节活动,既是凸显所谓的地方文化特色,刺激经济消费;消极来说,也起码让人民看得到政府经费花在哪里。尤其父母官在活动中的曝光亮相,总能吸引报章媒体的关注,是一个颇能立竿见影的施政措施。不过,承办多次台北县宗教艺术节的台湾美学国际公司负责人李疾指出,艺术节本当是一种文化与社会的连结,在台湾却成了文化与民意的捆绑。

官方艺术节活动的举办有其固定的规格及流程,大都先依地方需求订定主题,邀请专家学者讨论内容方向,然后再依政府采购法,采取公开招标的方式,邀请民间单位提出各自的企画书,竞标后由得标单位委托执行。所谓的民间单位,近年来大都是新成立的公关公司,或是协会、基金会。最后得标的承办单位,再针对活动规划内容,发小包给不同的表演艺术团体执行。

在这个运作模式中,策展人的角色似乎找不到空间。原先办公室设于台北市文化基金会、二〇〇〇年后独立于官方体制外的「台北艺术推广协会」执行长陈琪就表示:「每次都是在活动三、五个月前才招标,根本没机会策展。」这种一年一标的作业方式,得标单位年年换,官方主事者也多缺乏以长远眼光规划的配套措施,让艺术节活动毫无累积与延续的可能。

从实质艺术创作环境来看,这种动辄百、千万的官方艺术节经费中,真正能够流到神经末端、嘉惠于表演团体的,通常是以旧节目再制作、或是临时依照需求制作符合主题的应景节目,争取最下游的经费。由于这种透过「大盘(官方)→中盘(公关公司)→小盘(表演团体)」的运作模式使然,资源经过层层转手,分配往往严重不均。看在表演团体的眼里,有的就乾脆自己成立基金会,承接政府案子,譬如纸风车剧团的文教基金会,在剧团的正常公演之外,以官方接案的机会来平衡办公室收支。

官方以此种公开招标的模式举办艺术节,公关公司成为最大赢家。而民意取向的官方政策,配合素质优劣不一的公关公司,艺术节永远只能成为与民同乐的娱乐派对。其实,国际间有特色的艺术节,本身通常为一非营利性的独立机构,在专业策展人的长期规画之下进行,并结合民间资源、创造特色,吸引全球目光,政府无需介入,而是扮演经费补助的角色。这种作为自有値得国内参考之处,或可减少官方艺术节总是沦为「文化大拜拜」的窘境。

民间组织:从经纪到顾问

相对地,民间艺术组织自力开发的表演节目联展活动,历史更为悠久,操作方法也各有千秋。成立二十三年、最老牌的新象艺术经纪公司,节目向来由许博允与樊曼侬音乐家夫妻档策划,并首开风气之先,在国际场合寻觅表演团体来台访演。除了市场考量之外,新象早年也引荐极前卫的表演艺术团体来台。曾风靡台湾剧场界一时的舞踏风,便是在多年前新象邀请了日本舞踏团体「白虎社」演出后开始。近年来新象则走向大陆市场,制作京剧、昆曲等节目,并首度签下大陆表演团体的全球代理权。

以经纪公司为首的民间艺术组织,大多扮演引荐、仲介节目的角色,以开发观众人口为当务之急,与强调主题规画的专业策展距离尙远。不过,在运用「资源结合」的策展功能上,倒是已见端倪,借重艺术名家进行节目邀演,便是一例。擅长与企业结合举办高消费的音乐、舞蹈节目的牛耳艺术经纪公司,连办两届「国际巨星音乐节」,特聘小提琴名家林昭亮担任策展顾问,邀请国际当红、最具票房吸引力的演奏明星,巡演整个亚洲市场。从去年开始,「新舞台」馆长辜怀群也邀请云门舞集艺术总监林怀民领衔「五月新舞风」系列的策展顾问,目标定位在新的舞蹈趋势与类型,邀请的节目遍及欧、亚、非各洲,企图以具有国际视野及现代化的精致节目,打造新舞台为台北东区的表演艺术新地标。

迈向成熟的策展槪念

以历史的角度来看,台湾的表演艺术节主办者,早期大都是由艺术家本身担纲,工作重心放在举办、引荐与推广;而受过西方专业艺术行政概念洗礼的中生代艺术工作者,则朝向更专业、细致的经营操作,同时扮演经营者兼策展人的双重角色。

台北艺术推广协会每年举办的「国际城市艺术节」,以「动作」、「声音」、「影像」、「跨界」等主题式的命题来组织整个艺术节,并举办相关的演讲、工作坊,甚至自制节目。陈琪本人进行大部分表演团体的邀请工作,从世界各国重要艺术节目中挑选新的表演团体。「艺术节要成为大众目光的焦点,担任策展人的创意和眼光非常重要,」陈琪强调:「而通常一个艺术节的举办,策展人早在三年前就该开始运作。」这似乎也凸显出目前台湾艺术节的普遍通病:急就章式的准备过程,无法显现集合成「节」的意义或特色,也阻绝了延伸话题讨论的可能性。

今年九月的「流浪之歌音乐节」,则是国内一次主题明确、兼具深度的策展实践,由「大大树世界音乐」文化协会负责人钟适芳策展。「大大树」是台湾少数以制作世界民族乐为主的台湾独立唱片厂牌,此次策展以民族的「流浪、迁徙」为主题,整个音乐节包括了研讨会、纪录片展、演讲、演出等项目,借由丰富多元的活动表现形式,让民众除了单纯的音乐欣赏之外,也有机会对民族音乐文化产生更深入的了解。钟适芳说:「这是一个听得到、看得到、也说得到的音乐节。」

皇冠小剧场的负责人平珩,拥有丰富的策展经验,一九八五年的皇冠迷你艺术节、九四年第一届皇冠艺术节、九七年小亚细亚戏剧网路、九九年小亚细亚舞蹈网路,一路下来,在小剧场领域独领风骚。平珩的策展方式一向是邀请专人推荐节目,早期强调小剧场各式各样的多元性,近年来目光则瞄准新锐创作者,平珩说:「小剧场的性格就是直接感受,所以非常鼓励突破形式的新创作。」虽然经过六年运作、串联亚洲小剧场的「小亚细亚戏剧网络」即将告终,不过平珩再接再厉,将于明年与文建会共同举办「福尔摩莎国际小剧场双年展」,以「艺术市集」的概念,广邀国际团体及策展人参加,以会议、交流、观摩演出的方式,共同营造台湾小剧场的国际市场交流。

体制外的策展

如何借由策展引起艺术讨论的议题,进而扩大艺术创作对社会参与的发声与回响,是策展人功力的一大考验。理想的状况是策展人借由主题企画、资源结合、宣传行销,帮助艺术家寻求创作的空间,这空间不只是作品发表而已,还包括历史建构、诠释论述及观念推展等;但在行业意识尙未成熟、需要大量仰赖官方补助的环境而言,国内策展人的空间的确有限,一些艺术工作者乾脆不仰赖体制生产的方式,运作另类艺术节,搞搞新点子。

资深剧场工作者王墨林早在一九九二年便成立「身体气象馆」,凭著对「身体表演艺术」理念的执著,独立策划过「身体与历史表演艺术祭」(1992)、「身体戏剧表演祭」(1993)、「后舞踏表演祭」(1994)、「身体表演祭」(1995)、「日本国际身体艺术表演祭在台湾」(2000)等多次国际艺术节活动,前卫旗帜鲜明,可谓国内表演艺术界的策展先锋。

一九九四年,「艺术工人」吴中炜带著一票在「甜蜜蜜咖啡屋」聚集的地下文化工作者,在永和福和桥下的河堤空地,举办首届「破烂艺术节」,集结了当时台湾音乐、剧场等重要次文化团体,在自己搭起的舞台上尽情撒野。同年四月的垦丁海滩,在台湾搞乐团的老外Jimi和Wade也办起四天三夜的地下乐团音乐盛会「春天的呐喊」(Spring Scream),一年一度举办至今,不但规模越来越大,还引发了一股延烧到今日的海滩、野台音乐会风潮。九五年,由吴中炜、林其蔚策展、台北县政府主办的「后工业艺术祭」,则是一场跨国际的噪音(NOISE)表演团体盛会,来自国内外的众多噪音团体轰轰烈烈地在板桥公卖局废弃酒场狂飙,一连三天恍若无政府主义异端的集结,也令所有参与者留下过激不已的兴奋经验。

「类」策展本土经验之鉴

也许是没有包袱,也许是凭著一股纯粹的理想性,这种体制外、打带跑的艺术节,无论在观念与实际操作,反而较接近理想策展人的工作。然而,这股生猛的气力,却也因为无法得到现实的奥援,通常只能昙花一现。平心而论,国内艺术节的策画方向,大部分还是无法摆脱商业运作的法则,行销包装成为最重要的考量,也压缩了节目内容的艺术表现空间。艺术节多了,「艺术形式的丰富性、多元性却大减,缺少市场性的前卫艺术,现在就很难找到生存空间,」已停止「身体气象馆」运作的王墨林如是说。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表演艺术策展人理想的实现,仍有赖于整体环境的成熟。著眼于制作、经营艺术节效益的宏观考量,平珩更明白指出,只有在包括创作者、观众、赞助单位各方面的准备都已经到位的条件下,才能顺利产生如去年由鸿鸿策划「台湾文学剧场」系列演出的成功例子。

台湾美学的李疾则借由历史回溯的归纳,提出「艺术节」策展意义的深度思考:「节」的概念本是一种文化仪式,发生的要素必须是「定期」、「定点」、「定向」,固定的发生时间、地点与种类。从事民间艺术多年的李疾,以每年盛大举行的北港妈祖遶境为例,强调主办的族群应透过区域特色,与参与者找到「节」的「兴奋点」:透过共同经历这种集中性的仪式,唤醒社区的集体记忆与审美经验,使参与者产生文化上的荣耀与喜悦,创作者发生美学上的悸动与启示;如此的「节」才能连结社会与文化,才能生根并延续。

因此,尽管艺术节策展人概念来自于西方,但若能从既有的民俗元素中寻求再生,找到传统与现代的接轨整合,或许可以从全球化中突围而出,创造出在地文化的策展特色。进一步来说,策展人借由挖掘深具「共鸣」潜力的文化符号,刺激创作、诠释与沟通的有效连结,艺术节或联展活动的策展概念才不致流于空泛的宣传口号。

在表演艺术界中,虽然策展人的专业分工和定位处于混沌不明的状态,国内这些惨淡经营中的「类」策展族群,仍不断汲取国内外经验,努力摸索属于自己的风格特色。期待有志之士继续「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建立台湾策展人的道路,开创出属于台湾艺术节的新面貌。

 

特约撰述|谢东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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