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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象‧现场

一本大戏唱成一折小戏

从戏专京剧科毕业公演检视当前的台湾京剧教育

当剧校艺生害怕吃苦,时而向家长投诉抱怨求学过程的种种点滴,当学生家长与校方时而发生教育理念的冲突,当位居第一线的剧艺教师们尚未研拟出一套更适合当代剧校生的训练方式,而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再对学生严格要求,诸如此类的种种问题,也是造成在原本严师出高徒体制下、人人皆可独挑一夜大戏大梁的剧校生,变成今日仅有演出折子戏的功力的深层结构。因果如此,岂容在其位者以「时代改变了」的理由卸责?

当剧校艺生害怕吃苦,时而向家长投诉抱怨求学过程的种种点滴,当学生家长与校方时而发生教育理念的冲突,当位居第一线的剧艺教师们尚未研拟出一套更适合当代剧校生的训练方式,而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再对学生严格要求,诸如此类的种种问题,也是造成在原本严师出高徒体制下、人人皆可独挑一夜大戏大梁的剧校生,变成今日仅有演出折子戏的功力的深层结构。因果如此,岂容在其位者以「时代改变了」的理由卸责?

台湾京剧教育自民国三十八年由大鹏剧校的前身「新生社」开始,先后陆续开办了将近六所京剧养成学校。这些学校有的是「民办转官营」(如复兴剧校),有些受军方体制所管辖(如三军剧校),甚至更有三军剧校于民国七十四年合并后,从军办转为官营的国光艺校。从最早台湾前后拥有六所剧校的蓬勃发展,直到民国八十八年木栅国光艺校再与内湖复兴剧校两校合并后,从此成了全台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国立台湾戏曲专科学校」后,也宣告五十年来台湾京剧由蓬勃发展步步走向「黄昏艺术」的局面。

学生能戏的质与量耐人寻味

五月中旬,本届戏专京剧科高三班於戏专内湖校区中正堂推出名为「新秀登台」的毕业公演,前后五天所推出的二十出戏码分别是:十日的《大英节烈》;十一日的《昭君出塞》、《挡马》、《卖水》、《霸王别姬》、《活捉》、《天女散花》;十二日的《战金山》、《搜孤救孤》、《雅观楼》、《火凤凰》;十三日的《林冲夜奔》、《八大锤》、《辛安驿》、《盗甲》、《艳阳楼》;十四日的《赤桑镇》、《白门楼》、《对花枪》、《虹桥赠珠》等。从节目单上看来,每出皆为家喻户晓的「一本大戏」,然在舞台实际展演的,却是该剧精华的折子片段;纵有像《大英节烈》这样一台大戏从头唱到尾,遗憾的是,几个毕业班同学竟分唱剧中的一个主角。

像这样将一本大戏拆成一折又一折桥段的安排,究竟是校方考量每位同学人人应有登台唱到主戏的机会?还是现在剧校生的嗓子、功底、体力、耐力,仅仅只有独撑一折戏的薄弱功力?眼看展演戏单上,每位同学洋洋洒洒地写著自己的能戏多则有三十几出人人耳熟能详的经典名剧,但若从这样这次毕业公演的展演型貌试作推敲,令人不免怀疑:究竟这些毕业生是人人皆会三十几出完整的戏码,还是只是这三十几出戏码当中的某几折桥段?

回首解严前,慢说是剧校学生的毕业公演,就连平常时候一周三次的学生实习演出,推出一台三个小时的全本大戏乃司空见惯之事。像是由小生主演的全本《吕布与貂婵》、武生挑梁的《挑滑车》、老生拿手的唱功戏《四郎探母》、青衣花旦完美组合的全本《白蛇传》、武旦演员的看家好戏《百鸟朝凤》、大花脸的唱功巨作《大叹二》(大保国、叹皇陵、二进宫),甚至武丑应功的《安天会》……,随便一个剧校学生,不论文戏武戏、唱功武打,总之,一人顶下一台全本大戏不成问题。一人顶下一台戏所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除了个人平日苦练的剧艺之外,临演出前,个人在舞台下一次又一次接受老师严格「拉戏」的体力,以及忍受繁覆琐碎的服饰配件,适应衣服里厚实炙热的胖袄加身、以及头上紧紧勒到令人麻木的水纱网子……,诸如这等层层考验的身心耐力,缺一不可。

剧校传统的打骂教育面临挑战

由于今日在戏曲学校中,京剧科已不再是当年「一科独大」的优势局面,加上本土意识抬头影响所及,促使长期握有各项资源的京剧已在「文化角力场」上日渐边缘化,因此,现在京剧科学生平时的实习演出不似从前一周三次的盛况,有时甚至好几周才有一次学生的实习演出,也是稀松常见之事。

解严前,戏曲学校励行严峻苛刻的打骂教育、口传心授的传习方式,加上恐怖学长制的宿舍文化,型构出剧校极其特殊的养成教育。从前剧校学生的来源,多半是家境清寒、或者是家中子女众多父母养不起的情况下,逼不得已,只好将孩子送来剧校,由国家全额供吃供住,八年十载下来,孩子既能培养出一技之长,亦替家中省下许多的开销。虽说当时这样的养成训练造就出舞台上许多优秀的京剧演员,但高压的教育体制亦不时招来梨园外界人士正反两陈的纷纷议论。 

如今剧校学生的来源与家庭背景,已不似昔日的景况。剧校家长的经济情况较早期优渥许多,每逢周末假日放假、收假时,常可见他们开著名牌轿车前来接送小孩。而且解严后整个政经局势转变,民风益发开放自由,剧校学生和他们同一世代的青少年一样,在养尊处优的大环境下成长,加上政府大力推动以爱的教育取代打骂教育的观念,带动教育型态走向尊重「人本」的情况下,使得原本以打骂著称的传统式剧校养成教育,亦开始面临结构松动且不得不变的景况。

教不严,谁之过?

现在剧校的家长在吸取社会新知以及寻求社会相关资源管道的协助上,较从前的家长更为积极主动,加上物质生活优渥、教育观念改变,家长对自己捧在掌心中的孩子更是呵护有加。这样教养出来的孩子,当他(她)在课堂上接受传统剧校教育的「鞭策」,甚至下课后回到宿舍,又必须面对恐怖的学长制宿舍文化时,难免会承受不住这样「双管齐下」的学习环境,一状告到父母亲那儿。曾经,有懂得善用自身显赫社经地位的家长,气急败坏地告上媒体与司法机构,导致其间几度传出家长与教师之间因教学方法上观念不一的严重对立景况,加上新闻媒体为抢收视率渲染该事件的边鼓效应,使原本封闭保守的传统剧校因著打骂教育与学长制惹来一身污名化的膻腥。

许多处于第一线的剧艺教师们,在学校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教学风波之后,对于原本在教学品质上采取高专业、高标准、高要求的坚持,也因著自保饭碗不愿惹事的心态而让步了。特别是当这些既不能打也不能骂的学生的舞台剧艺程度已在水准之下,惟恐动辄得咎,这些剧艺教师们在教学上改以消极应付,得过且过。当整个局势迫使台湾京剧教育走到这样一步不得不变的景况之下,特别是这样一个如此特殊小众且高度专业化的教学单位,究竟该如何「教改」?面对在执行上没有标准答案的教学情境,后续整个教育方针的执行层面,又应该怎样调整与改变?改变之后是否会比原本的面貌更好,还是更糟?看来,在教学场域中始终处于「特殊个案」的、烫手的剧校教育议题,至今仍是一团无解之谜。

教学素质参差的戏曲殿堂

当「复兴」与「国光」两所位居高职位阶的传统戏曲学校,好不容易藉著两校合并的机会顺利升等成为专科学校后,原以为在延长教育的课程内容设计上,可以显现专业剧校更多元化的广度与更专业化的深度,然而,就整个术科仍多于学科的现况来看,延长教育的部分仍似换汤不换药的「专科级职业学校」。再从戏专京剧科专科部现有的专任师资来看,原本应有许多课程必须由硕士讲师级以上的师资来任教,但由于这是一所高度专业化与分众化的学校,在目前国内现有艺术领域师资群中,能够具备深厚剧校坐科八年养成教育背景、坐科毕业后又能进入研究所深造的剧校毕业生,实为少数中的少数。无奈的是,纵有符合上述条件的人材愿意回归戏曲学校任教,校方相关单位对外祭出人事冻结的理由,但学校内部却陆续有人以「专业技术讲师」的名义填补原本编制内硕士级专任讲师名额的空缺。戏专目前正积极向教育部争取升等为戏曲学院,然而,一所有「学院」之名的戏曲殿堂,实质上的教学阵容却是一群专技讲师,他们如何提升整个延长教育的教学内涵,的确令人忧心与存疑。

当剧校艺生害怕吃苦,时而向家长投诉抱怨求学过程的种种点滴,当学生家长与校方时而发生教育理念的冲突,当位居第一线的剧艺教师们尚未研拟出一套更适合当代剧校生的训练方式,而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再对学生严格要求,诸如此类的种种问题,造成今天老师不想教、学生不想学、观众不想看京戏,也是造成在原本严师出高徒体制下、人人皆可独挑一夜大戏大梁的剧校生,变成今日仅有演出折子戏的功力的深层结构。因果如此,岂容在其位者以「时代改变了」的理由卸责?

若上述问题无法解决,笔者建议未来的展演型貌,不妨从现今的折子戏中试再提炼几段更为脍炙人口的「精选唱段」,拿来当毕业成果展。例如全本的《玉堂春》经提炼成了一折的〈苏三起解〉后,再从〈苏三起解〉精选「苏三离了洪桐县……」的唱段做为舞台展演。如此一来,既可解决老师害怕动辄得咎不想教、学生害怕吃苦受累不想学的难题,就算台下没有观众想看,但教育绩效仍有交代,这应是「皆赢」的妙计。只是,如果连这样荒谬讽刺的妙计亦用在正规的剧校教学途径时,试问政府为何每年要拨出纳税人的钱,经营这所供吃供住、供养数百来人的戏曲学校?

应规划更准确的二度专业分科

台湾京剧从业人员长年受政府供养,在野生的文化场域中逐渐失去竞争能力,加上整个京剧养成教育方针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的此刻,已经有先天资源「充足」、后天「失调」之虞。我们期待,未来剧校能够积极研拟出一套改善台湾当前京剧教育环境的方法,诸如提升内部现有教学师资在职进修的基本学历与专业水平;修改现今过于分众窄化的剧艺课程,并针对未来戏曲学校延长坐科教育的学程上,为学生重新设计规划一套更为精确的「二度专业分科」机制。

所谓「二度分科」,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弥补从前的剧校老师们在学生入学练完两年的基本功后,便凭著个人的主观经验,从学生们的腰腿、嗓子、长相……等外在的资质条件,武断地为学生做出「一次分科定终生」的决定。这样的主观决定在整个分科制度的规划上,只是硬将一个学生填塞到老师个人认为该生该去学习的角色行当。由于这多半不是出于学生的主动与自愿,学生若在学习过程中发生适应不良,往往一失足「入错行」,许多学生因此选择自暴自弃,而有「剧校误我」的千古恨。此外,由于剧校并没有将整个分科制度规划拓展至更多幕后方面,如编剧、导演、舞美设计、造型设计、艺术行政、艺术行销等各个环节的人材培养,使得今日台湾京剧生态,幕前的演员显然供过于求,而幕后人材却严重短缺,造成国家剧校公费教育训练的资源浪费。

笔者提出二度分科的建议,乃是希望未来戏曲学校能够建立一套更为精确培养戏曲人材的机制:剧校生在入学的前几年,仍旧可以著重舞台角色训练的一度分科,达到人人必备一定程度舞台剧艺的共同目标;等他们进入后期(专科大学阶段)的坐科教育训练阶段时,校方再依照学生个人逐渐成型的的性向与专长,人尽其材地再做一次二度专业分科。校方若能配合二度分科的机制,安排更多像是文化产业与文化创意、艺术人类学、文化传播等契合当代文化趋势的专业学程,也能大大拓宽剧校生的视野,有助于他们未来适用于社会。

共创京剧在台湾的新契机

全台仅只一家的国立戏曲专科学校若能克尽其责,将能让日渐小众凋零的台湾戏曲生态因著这批受过「二度分科」专业训练的生力军的投入,再现蓬勃发展的生机。最后,衷心期盼京剧人重整戎装自励自强,京剧在台湾整个表演艺术文化中,仍然占有独一无二的优势,惟有大家同心协力,才能共创京剧在台湾的新契机。

文字|侯刚本 中国文化大学艺术研究所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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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邱坤良〈半世纪的台湾国剧〉,本刊第一○八期,页101。

侯刚本《台湾京剧教育与就业现况之研究:1949〜1999》,中国文化大学艺术研究所硕士论文,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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