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常说:「拳不要急著想打好,那是一辈子的事,……内功要先练好才是重点……师父的功夫是黄金,是要让你们练到天上去的…。」
天底下除了父母、亲人外,对我影响最大,回忆最多、最深的人数,正应了那句老话「相识满天下,知交无几人」。
我的师父,我当然不能用「知交」来称呼,但是在拜师前,当时我十七岁,他六十八岁,他在台北吴兴街山边的松山寺里当居士养老,我几乎天天去寺里玩,那时我还不知他几岁,之前是做什么的,只是常与他在庙廊上聊天,而且愉快;十七到十九岁那两年,和他可算是忘年交吧!
习武,从「迷踪拳」开始
小时候喜欢运动,喜欢追寻一些中国的传统武术,寻寻觅觅的那几年里,其实也没遇到过什么正经专业的武术家,顶多只是一些上一辈的「武术爱好者」。十七岁,初中毕业后的第一年,在台北车站旁的「立人补习班」渡过,常常在当年的台北新公园内任意地徜徉,偶而进博物馆去乘乘凉,看看各种人的画展、雕塑展,以及旁观一些在公园角落里练武健身的人。当年练武健身的人数,在人口比例上应该比今天要多;新公园有公务员、商人、学生、军人,在上班、上课前,在那儿各练各的,有模有样,而且门派之多,不是今天看得到的了。有练拳练掌的,有练各种兵器的,太极、八卦、擒拿法、花抢、流星锤、七节鞭等,几乎是眼花撩乱,可是似乎其中少见好手。
有一天,偶然地认识了一位来台湾念台大医学院的香港华侨,约卅余岁,姓梁,他随当时的功夫名家韩镜堂老先生练过「八极拳」、「擒拿法」,我随他练了生平第一趟拳,是湖北功夫家霍元甲所创的「迷踪拳」。我用了近一个月时间,只学了半套,至今还依稀记得,所有练武者所需要的「压腿」、「扑腿」、「飞脚」、「出拳」、「出掌」的基本动作,就从「迷踪拳」开始,也同时开始了我在武术世界里迷失踪迹的「尚武」过程。
武侠小说中的高手
前面说过,在初识师父的头两年里,仅只是没大没小地聊天,也不了解他的过去,又觉得他好像也懂一些武功。我是渴望能练点什么武术,帅父却不是谁都想教,这种状况,被当时寺里的一位出家僧明真法师看在眼里,他喜欢我,就跟师父多说了一些好话,诚恳又随意地推荐过几次,师父平常就尊敬出家人,便随缘般地首肯了;拜师那天我叩头的时候,师父站在我的右前方,很自然地顺著叩头的动作,手一带,把我叩下去的头,带到了墙上的南无释迦牟尼佛和阿弥陀佛像前,好像我拜的不是他,而是叩拜佛陀,他就像是个桥梁,但又好像接下了什么,我要学的已经不仅只是武功,又加上了对佛陀觉悟生命的一种学习了。
从拜师那一刻起,说也奇怪,我平常对一位忘年之交的那种自由,立刻消失了,师父的一言一行也严肃了好多,那种在小屋子里两人的对话,听师父庭训的气氛,回想起来,这一辈子没有任何人这般让我尊敬、信任和专心地听讲,在师父教我一些暖身的瑜珈动作,和基本的内功调息、气沈丹田、吐纳法等气功的过程中,我才知道,面前的这位老人,简直就像是神话里的人、武侠小说中标准的高手。那年,他七十岁。
「师父的功夫…是要让你们练到天上去的」
他的一双手掌粗大而刚硬,铁锈色,就像一个大鹏鸟的爪子,一旦它向你缓缓地推过来,而且还是轻轻地、善意地过来时,如果不快点躲开,你会清楚觉得这只手掌背,便可把胸膛击碎,万一用双手去抓他那只大手,他只要轻轻一抖,我便像一个假人,被飞掷出去二米多,跌坐在靠墙的破旧沙发里,除了傻笑外,毫无招架之力。他用的是太极拳里的「内劲」,火候之高,在当世的名家中,我所看过的人里,无出其右者。
师父常说:「拳不要急著想打好,那是一辈子的事,……内功要先练好才是重点……师父的功夫是黄金,是要让你们练到天上去的…。」我当时一句也不能真听懂,现在试著翻译翻译:师父的武功得来非常不易,要专心不贰地练习,练好了,不仅只是一技之长或健健身而已,是让我们可以有根有据、有道有理地追寻一辈子的「功夫」,这种功夫就是一种修道的「道」了。
用入世的角度来看,一个人如果能有如此高深的武艺修为,仗著它给你带来的体验和智慧,自然可以在红尘中常住在内心的宁静里,不受外界的缠绕,这么不也等于练到天上去了?高明的武艺可以致人于此,高明的艺术品或艺术创作行为,可能都有这种积累的作用吧?
李立群
资深剧场、电影与电视演员
为「表演工作坊」创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这一页我们说相声》、《暗恋桃花源》、《推销员之死》、《ART》等
电影作品:《我这样过了一生》、《搭错车》、《恐怖分子》等
获金钟奖最佳男主角、金鹰奖、飞天奖以及金马奖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