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汽车雨刷的发明人是传奇钢琴家约瑟夫.霍夫曼吗?还有抽水马桶的发明人是《疯狂的奥尔兰多》的英译者——约翰.哈灵顿爵士吗?
文化之价值如何辨识?例如,怎么知道英国文化比南极洲文化来得伟大?那,可以算算诺贝尔奖得主的人数,对吗?错!相信我,计算诺贝尔奖得主人数是愚蠢的,任何文化的真正价值是取决于它傻人的数量。
在西洋文学中最完美且具重大影响力的作品是鹿特丹伊拉斯摩斯所写的《愚神礼赞》(注1),在此作品中机伶的雄辩者,可非凡人,她是位女神,愚神本尊,她被昏庸、愚昧养育,而她忠实的侍者包含了自恋、谄媚、遗忘、懒惰、享乐、疯狂、放荡、放纵和昏睡。此文在伊拉斯摩斯生前就有法文及德文译本,而英译本也紧接出版。
不愚的愚人与疯狂骑士
莎士比亚剧中有那么多怪异的愚人角色让人大开眼界,如扮成疯人的审慎天才哈姆雷特、愚蠢地禅位并将王国分给贪婪女儿们的李尔王、屈服于愚蠢妒火的军事天才奥塞罗,举止如无见识愚蠢小孩的安东尼与埃及艳后。比起这些愚蠢的主角们,那些在莎剧中被称为「愚人」(Fools)的角色,反而都极具智慧,如《李尔王》中的愚人弄臣,不愚蠢地称李尔王为笨人;而莎剧中最著名的愚人——法斯塔夫(Falstaff),该算是个丑角而非傻子。然而,在西洋文学中最怪异的愚人并非这位肥弄臣,而是有著忧伤面孔的骑士——唐吉诃德,他英勇地大战风车并厮杀皮酒囊。他的坐骑是只瘦老马,侍从是位乡巴佬,头盔是个脸盆,他的恋人是位从未谋面的村妇。塞凡提斯(Cervante)写《唐吉诃德》,不只创作了一部小说,他同时塑造了一位比历史上所有「真实」骑士都更著名的英雄。
唐吉诃德并非首位愚蠢也非最疯狂的骑士,他只是最荒诞不经。真正最疯狂的是「疯狂的奥尔兰多」(Orlando furioso)(注2),这位查理大帝的王权骑士,集骑士精神于一身,他疯狂地爱上了中国公主安洁莉卡,但公主选择嫁给他人,奥尔兰多因而胡乱地狂飙厮杀,到亚洲、经非洲,一路上见人就杀,见巨树便连根拔起,如摘苹果似地轻取人头。最后,奥尔兰多的朋友,一位英国骑士,骑飞马登上月亮,地上失去的东西都堆在那里,包括奥尔兰多的灵气,骑士将它装在瓶中带回地上,让奥尔兰多嗅闻,以便重整失灵的心智。
到月亮旅行听来真是疯狂,然而许多大文豪都曾论及将月亮变成愚人乐园的可能性。密尔顿(Milton)在《失乐园》一书中将「地狱边缘」(limbo)变成「愚人乐园」的所在地,不再是月亮,因而「窜改」了阿里奥斯托(Ariosto)所著《疯狂的奥尔兰多》,此书为有史以来写作过最长篇的史诗,其中包含了38736行,或是4842段八足韵脚(ottava rima)诗节。要将义大利诗歌译成英文,连最有天份的诗人,每节诗可能都需要数个钟头,只有完全疯狂的傻子才会尝试将全书译成英文。然而,于公元一五九一年,伊莉莎白一世女王的宫臣义子约翰.哈灵顿(John Harington)爵士出版了第一册全集英译本。当我晓得,他并非完全自愿主动翻译时,让我松了口气。约翰爵士最初明智地只选其中的第二十八篇章,最多彩、描述一场滑稽「四人同床」如薄伽丘〈将魔鬼放回地狱〉文中的淫猥场面。约翰爵士虚荣地将此故事在宫廷里大肆散发,女王贞洁的侍女们争相传阅直至女王手上并发现来源。飙怒的伊莉莎白大发雷霆,她并未取下约翰爵士的头颅,而只罚他翻译全集《疯狂的奥尔兰多》,完工之前约翰都被逐于宫外。
翻译史诗的约翰爵士也发明了马桶
无论如何,当约翰爵士的译文出版时,它不只包含史诗译文,甚至加了许多注脚、插图及解说。译本成功至极,爵士重得女王之恩宠。然而我惊讶地读到,约翰爵士之后发明了抽水马桶。当然此事毫不污秽,只是晓得天下还有另外一位诗人对马桶有兴趣时,真让我心烦。哈灵顿爵士在一篇讽文中详细描述了他的最新发明,足可比美拉伯雷(Rabelais),约翰爵士几乎找不著出版商,或许不出版还好,因为教母伊莉莎白又几乎再次将他逐出境外。约翰爵士的抽水马桶终于建立起重要地位,至今,美国俚语仍然称厕所为「约翰」(John)。
可是,等等——我本来要写有关文化和傻人的重要性,怎会把话题转到马桶了呢?
注
1. In Praise of Folly by Erasmus of Rotterdam
2. Orlando Furioso by Aristo
文字|魏乐富
翻译|叶绿娜
魏乐富(Rolf-Peter Wille)与叶绿娜
夫妻档钢琴家。一九七八年起定居于台湾,教育无数英才,并活跃国内外舞台。一九九○年双双获得国家文艺奖,魏乐富为唯一获此奖项之外籍人士。一九九四年成立「钢琴剧场」,全面展现音乐、文学与视觉艺术的才华。两人携手于人生之路,不仅在黑白琴键上、亦在文字间共舞,除了专业论述与评论外,其隽永有趣的文化观察与生活哲思,碰撞出《钢琴家醒来作梦》、《怎样暗算钢琴家》、《冷笑的钢琴》、《台北莎拉》等脍炙人口的文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