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祐宁的《老莫的第二个春天》、《竹篱笆外的春天》,陈坤厚的《小毕的故事》,虞戡平轰动一时的《搭错车》,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到近期多部以纪录片形式留下眷村记忆的作品,可以看出,眷村电影由外而内的变化,其实反映著每个时代、每个人对于眷村和族群的不同认知。透过回顾,这些自眷村成长的创作者们,才有了解他人,也明白自己的可能。
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政府从中国大陆撤退来台,在短时间内迁移人口超过百万,其中以军旅眷属为最大宗。众多人口散落在台湾各地的眷村,特殊的生活方式和背景形成了次文化,随著时间的累积成为台湾历史文化的一部分。
当时大家都仍怀抱著「回家」(反攻大陆)的憧憬,台湾只是暂时的栖息地,因而「眷村」介于聚落和社区的型态,其实也难以拥有长远发展性。虽然解决了民生问题,但紧接而来却是更难更复杂的认同问题。慢慢地,「外省人」与「本省人」的标签和分野越趋明显,有人曾以「竹篱笆」形容眷村的封闭和自成一格。李祐宁导演于一九八五年所拍摄《竹篱笆外的春天》,虽是讲述眷村女孩的爱情故事,但实际上隐含著对眷村保守文化的反映。
反映社会处境与时代情感
李祐宁的另一部代表作《老莫的第二个春天》(1984),则像是一首写实悲歌,默默道出了凋零老兵对于家庭的渴望和寄托。五十岁的老莫与十七岁的鲁凯族少女进行婚姻买卖,透过婚姻的磨擦和撞击,渐渐了解彼此;除了反映社会问题外,也以「理解」为核心,点出族群问题。台湾新电影的重要作品《小毕的故事》(陈坤厚导演,1983)是则是一部眷村青少年的成长故事。妈妈带著小毕嫁给年衰的外省老兵,但小毕的叛逆却为家庭关系带来了不小的骚动,在情感上深刻而动人。
然而,在整个八○年代最轰动的眷村电影,肯定是一九八三年虞戡平导演的《搭错车》。除了造就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曲〈酒干倘卖无〉、〈一样的月光〉、〈请跟我来〉外,剧情描述一位聋哑老兵扶养被遗弃的女婴,最终女儿成为歌星成名,却忽略了父亲。表面上是部亲情伦理悲剧,片中却也不忘提起眷村火灾与重建问题,但影片里最关心的,还是老兵们的社会处境。
进入九○年代之后,政治解严了。眷村的题材在电影的表现上不再只是忠实地表达当下社会问题,或者美化族群之间的冲突,而开始有人企图以事件挑战过去的禁忌,并且抽丝剥茧地描绘出时代符号,以及当时的社群和人际关系。为了以创作追探国家、身分、认同以及自己的身世和血缘,杨德昌导演的巨作《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于焉诞生。
纪录片捕捉认同问题
但随著台湾电影的衰败,以及政治情势上的变化,电影对眷村的关心开始下降了,族群问题反而成为大选时必定搬出来的神主牌,每每撕裂著台湾人民的情感和伤口;在现实上,都市也为了发展,拆除许多老旧的眷村社区,改以兴建国宅,配合都市发展。纪录片就在快速变化的时代里,扮演重要的角色。
当中最动人的,是吴乙峰九六年所拍摄的《陈才根的邻居们》。拍摄小组赶在政府的违章拆迁计划之前,记录下台北市南京东路与林森北路交接处的十四、十五号公园与七位外省伯伯在台湾落地但没有生根的故事。
尔后,像是萧菊贞的《银簪子》与汤湘竹的《山有多高》,都以影片记录自己的父亲,娓娓道出乡愁的滋味;而胡台丽的《石头梦》在距离陈耀圻拍摄纪录片《刘必稼》四十年后,重新造访老兵刘必稼,尝试解释老兵们心中的认同问题。
在二○○八年的「荣光卷影」纪录片影展里,所有作品的导演都是第一次拿起摄影机。有趣的是,纵然这些作品一开始都将镜头瞄准自己外省的父亲和母亲,但最终仍回归自己。以父亲为对象的陈心怡完成了《被俘虏的人生》,她说:「一再重复看片的过程,我看到自己。」
原来,眷村电影由外而内的变化,其实反映著每个时代、每个人对于眷村和族群的不同认知。透过回顾,这些自眷村成长的创作者们,才有了解他人,也明白自己的可能。
张作骥:眷村未死,只是凋零
采访整理 江家华
我曾经在拍摄电影《蝴蝶》、《黑暗之光》之前,分别到过南方澳、屏东等地勘过景,在那边住上好几个月——现在的眷村都被拆迁得差不多了,只剩东部或是南部几个地方,能找到残存的区域——那里的老荣民,年轻时铺桥盖路,有些还打过八二三炮战,有人还断手断脚的,每早却还是照常地升起国旗,边唱国歌边掉泪,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或许是时代变了,当然也不能一味说拆迁眷村绝对不好,毕竟当初执政者也有想打破特定族群被聚集在同一空间的立意,因此并非全然不对,只能说,就现在看来,像是个时代悲剧。
《美丽时光》中有一幕,是主角小杰陪著爸爸到卧龙街的眷村找朋友,却发现爸爸的老朋友早死在屋内一个月,连东西都被偷得精光,却没人发现。就像现仍住在眷村内、这样牺牲生命或青春的一群人,被淡忘、被驱赶,甚至逐渐凋零。在我的新作《爸,你好吗?》中,有一章〈将军〉,就是描写自将军官位退役的主角,在眷村过著对著墙壁下围棋,及和女老师学探戈打发时间的生活。而他移居新加坡的儿子阿伟,也就像是眷村典型的年轻人,不愿意待在这个老旧的地方,所以这里剩下的全都是老人。
片中还有另一个也跟眷村有关,却截然不同的故事。场景就设定在现在的大安森林公园,以前则是一大片眷村。警察在大安森林公园内试著要逮补逃散开来的嫌犯,两批人马在公园内追逐。我特意地安排这些绑匪以「张妈妈牛肉面店」、「兵工厂」等……这种只有他们之间了解的眷村空间暗语,相互通报警察和自己所在的位置,就像在重建眷村拆迁前的模样,也塑造了眷村里独有的文化氛围。
关于张作骥
张作骥,国片导演。五十年次出生的他,从小就在眷村外围长大,一起长大的朋友也多是眷村小孩。在作品《蝴蝶》、《美丽时光》、《黑暗之光》乃至近作中,皆曾实地于眷村取景拍摄。新片《爸,你好吗? 》集结有关「父亲」的十则短片式电影,呈现出「父亲」角色的多种样貌,也是他献给父亲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