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舞蹈国王」美誉的编舞大师威廉.佛塞,一月率自己的舞团在柏林演出他二○○三年的作品《解作》,此作灵感来自加拿大著名女诗人安娜.卡森的同名歌剧,但却非照章搬演,佛塞解读卡森的文本后用他的语言传述给舞者,而舞者用身体来诠释这些文字,再由观众以自身的经历来感受作品。舞作以多语纷呈、声音实验来呈现,动作设计也一反佛塞之前的精准漂亮的编舞风格,转往探索身体的可变性。
台湾观众对声名如雷贯耳的世界级编舞大师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应仍印象深刻,他为「法兰克福芭蕾」(Frankfurt Ballet)所编的《身体协奏曲》Limb's Theorem(1990),曾于二○○六年由「巴伐利亚芭蕾舞团」(Bayerisches Staatsballett)来台演出。今年一月佛塞带领自立门户的「佛塞舞团」(The Forsythe Company)(注1),受邀至「柏林艺术节剧院」(Berliner Festspiele)演出《解作》Decreation。佛塞是乔治.巴兰钦的最佳传人,舞风以令人炫目的现代芭蕾著称,而《解作》中焕然一新的肢体风格却教人无比惊异!
舞蹈国王名实相符
有「舞蹈国王」之誉的佛塞绝不是浪得虚名,他早已交出傲人的成绩。佛塞自一九七六年开始编舞迄今,已创作了近一百出舞作,其作品是全世界各大舞蹈节的常演舞目。从一九八四年担任「法兰克福芭蕾舞团」艺术总监的二十年间,编创诸多重要作品,诸如《遗失小细节》The Loss of Small Detail,由音乐家汤.威廉斯(Thom Willems)作曲、日本的时尚大师三宅一生(Issey Miyake)设计服装,其代表作还有Gaenge(1982)、Artifact(1984)、Impressing the Czar(1988)、A L I E/ NA(C)TION(1992)、Eidos:Telos(1995)、Endless House(1999)、Kammer/Kammer(2000)等。
佛塞曾获得无以计数的荣誉与奖项,诸如:三次(1988、1998、2004)获得美国纽约舞蹈「贝西奖」(Bessie)、两度(1992、1999)获得伦敦剧院的「劳伦斯奥利佛奖」(Laurence Oliver Award)、美国俄亥俄州的「韦克斯纳奖」(Wexner Prize)(2002)、「德国舞蹈奖」(Deutscher Tanzpreis)(2004)以及多次被国际舞评家遴选为「年度编舞家」等之殊荣!除编舞以外,佛塞的卓绝才华也展现在电影、展览、装置、出版等,佛塞也是最早使用数位媒体分析肢体、排练的编舞家,除拍过许多舞蹈影片外,他还首创电脑软体「即兴科技」(Improvisation Technologies),此套光碟如同电子影像辞典般,是电脑科技结合舞蹈的一大突破,也是舞蹈史上的重大发明(注2)。
以同名歌剧为创作基点
《解作》之灵感来自加拿大著名女诗人安娜.卡森(Anne Carson)(注3)的同名歌剧,卡森誉满美加诗坛且屡获大奖,其诗集《夫之美》The Beauty of the Husband于二○○一年荣获艾略特诗奖(TS Eliot Prize),是该奖成立九年来首位夺得此奖的女诗人。《解作》是由三部独幕剧组成的歌剧,分别以西元前六世纪的古希腊女诗人莎茀(Sappho)(注4)、中世纪女性作家玛格丽特.波蕾特(Marguerite Porete)(注5),以及二十世纪法国哲学家西蒙娜.魏尔(Simone Weil)(注6)等三位女性为主题,卡森偏爱写诗小说,并以诗来创作此歌剧的台词。佛塞以卡森的文本为基点,探讨情侣间的爱、信任、嫉妒、欲望、私心、自我、归咎罪过与痛苦难耐的各种冲突等,但舞作并不涉及这三位女性的故事。
《解作》由音乐家大卫.摩洛(David Morrow)作曲,摩洛并以电子琴、电脑音乐做现场演奏。此作没有大型舞台设计,仅有一架专业摄影机与多把黑椅,演出中摄影师推著大机器在舞台上移动著,摄影师近距离的拍摄舞者的脸或局部身体,同步放映在舞台中央的小萤幕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舞者们陆续进场,多半各做各的动作,呈现多焦点的混杂画面。舞者们边说边跳,台上的对话几乎不曾间断过。像似男女争战,对话内容除了一般情侣的吵架、谩骂、喧闹以外,也隐含大量对生命的质疑与谴责,诸如:「是这样吗?所有的痛苦与混淆,这就是我们的生命?」、「我恨这一切!」、「整个世界在燃烧!」等,舞者并对麦克风叫嚣、呢喃或发出呻吟等怪声,动作偏向扭曲、神经质,经常激烈地跳至精疲力尽。
令人联想到政治时事的舞台场景
全场给人混乱吵杂的感受;多位舞者同时进行各自的独舞或小群舞,对话声夹带音量颇高与过繁的现场音乐,加上大型摄影机在舞台中推来推去,极干扰观众的视线。在演出进行超过三分之二时,舞者们突然把背幕前的白纸掀开,将大圆桌搬往舞台前缘,所有舞者围坐圆桌,以不同方式拍手或以一致性的节奏将椅子倒退、前进地移动。一男在桌下点火烧东西,黑烟缓缓地弥漫圆桌四周,一名女舞者像受难者般在烟雾迷漫的桌上蠕动著,她全身沾染著黑墨像被牺牲的烧焦祭品,影射著污秽的灵魂!这个突如其来的段落,和前面没有清楚的关连性,虽然台上发生的事件正当精采,但却悬而未决地留下伏笔就结束了!
「法兰克福芭蕾舞团」因佛塞而驰名国际,其贡献无与伦比,却因政府补助问题,导致他离开工作二十年的国家出资舞团,成立独立自主的「佛塞舞团」,在欧洲舞坛掀起了一阵笔伐与鞭挞。《解作》(2003)推出之际,正是他与剧院纷争浮上台面时刻,所以许多德国媒体臆测或乾脆明白写道,此作影射了他私人工作生涯的危机及国际间满目疮痍的战火,因为当时美、英联合部队在未经联合国授权下对伊拉克开战。虽然佛塞澄清这支舞毫无半点政治火药味,纯粹是攸关爱情种种,但舞终的大圆桌,直接让人联想起德国现代舞表现主义先驱库特.尤斯(Kurt Jooss)之代表作《绿桌》(注7),此舞以现代感的手势、姿态表现政客在大圆桌的谈判,计划发动战争来瓜分世界的阴谋。
佛塞的舞作向来给观众的感受是:动作漂亮精确、线条清晰俐落、技巧性极高;早期运用了大量芭蕾动作语汇,中期的创作偏爱抽象肢体动作,但仍不脱芭蕾性的窠臼,这支舞风却和过往作品迥然不同。佛塞在《解作》中完全地去掉美丽的动作技巧,转往探索身体的可变性。他在演出后的观众座谈会里提到,他要舞者实验不同肢体、动力与声音等,例如:脸部的器官或头、手、身体、脚等部位往不同方向延伸,造成畸型怪异的动作特质;甚至将舞者捆绑,尝试如何解套或寻找可行性以及无法达成之动作。
多语纷呈要你感受无需理解
《解作》里的文本、语言、声音是全作举足轻重的关键,舞者使用多种语言说话、试著玩不同质感声音、高亢地唱情歌以及在麦克风里加入特殊音效。当观众问佛塞:舞作中搀杂著英、德、法、日语等,无法理解舞者的对话时?佛塞答道:语言如同音乐般,多数的歌剧都是用外语来唱,而人们还是可以欣赏。《解作》原是个歌剧作品,吊诡的是舞者如何唱歌剧?或歌者要怎么跳舞?将歌剧再创作为舞蹈时更需要变形的过程,佛塞在舞作中铺陈的复杂结构,使《解作》更为奥秘、难以捉摸,「我要观众去感受而不是去理解!」佛塞如是说。
佛塞认为舞蹈是被多重翻译的创作。他解读卡森的文本后用他的语言传述给舞者,而舞者用身体来诠释这些文字,再由观众以自身的经历来感受作品,经过这层层叠叠的翻译、再诠释后,观众若要按图索骥去比照原始文本,几乎是荡然无存的。佛塞还对观众说了一个的笑话:有次在排练时,他先和舞者们沟通他的想法后再让舞者即兴,其中一位女舞者完全做到了他想表达的内容,事后他却发现这位女舞者其实不太懂英语。佛塞说:我的自我(ego)翻译了她的动作。《解作》里的语言是一种符号、声音与音乐,是佛塞拆解文字、打破声音疆界的新探索!
注:
1. 「佛塞舞团」的网页为www.theforsythecompany.de。
2. 请参阅《表演艺术》杂志第92期,笔者文章〈从舞台舞上萤幕〉,p.36-41。
3. 卡森生于一九五○年加拿大,除艾略特诗奖的国际文学奖外,她还以Men in the Off Hours获得葛理芬诗奖(The Griffin Poetry Prize),并荣获五十万美金之「麦克阿瑟奖助金」(MacArthur Fellowship)。首作Glass and God曾进入一九九八年「前锋诗文学奖」(Forward Prize)的决选名单,第二部作品《红的自传》也进入国家书评奖与同年度艾略特诗奖的短名单。
4. 莎茀(西元前630-580)希腊最早最著名女诗人,柏拉图尊称她为第十个缪司神。其诗据称多数是歌诵爱情的热情艳诗,后世基督教批判她的诗作挑战了道德法律,在1073年将其诗焚毁,现今所存的诗作不甚完整。
5. 玛格丽特.波蕾特(1250-1310)中世纪女性作家,因为她的著述《朴素灵魂的反映》The Mirror of Simple Souls,描写了对上帝的爱,被天主教视为异教徒,在巴黎公共广场被活活烧死。
6. 西蒙娜.魏尔(1909-1943)是二十世纪法国哲学家、女神学家和神秘主义者,她来自教养高的富裕犹太中产阶级家庭,却放弃教职以亲身劳动经验去感受被压迫的低层人民苦难。魏尔思想敏锐广博,一生著述颇丰,可惜英年早逝。存在主义大师卡缪(Albert Camus,1913-1960,于一九五七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赞赏魏尔是「我们时代的唯一伟大灵魂!」
7. 库特.尤斯(1901-1979)出生于德国,1920年在英国拉邦习舞,1924年受聘「明斯特国立剧院」舞蹈总监,1932年创成名作《绿桌》,首创结合古典芭蕾舞和表现主义的现代舞,此作在当年获巴黎国际编舞比赛首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