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靠海的族群,舞步变化较多,蕴藏海浪起伏的律动;靠山的族群,则是合声特别优美,像可运用声音传讯息似的。布农族虽然没有「舞蹈」这个词,但我看他们唱〈小米丰收歌〉时,围成密闭圆,手置于彼此腰后,一步步以顺时钟方向移动,也表现出他们对肢体的「态度」。……舞步不是重点,值得注意的是看看原住民如何尊重传统,全心投入祭典,无论时间多长,没人在「应付」,表演者一辈子都在追求的「最高」境界,原住民是浑然天成!
能够长时间接触原住民文化艺术,一直是我认为极端幸福的事!从研究、教学、展演到开发等各个面向,无一不是令人震撼的过程。身为没有「歌舞文化」的汉人,实在有太多太多可以向原住民学习的事情!
首次引我进入原住民世界的是中央研究院民族所的胡台丽。台丽是一位「入世」的人类学家,多年来的田野调查,不是只为了个人的研究,她用文字,也用影像记录,更有至少五年的时间,全心投入「原舞者」舞团的建置。台丽为这第一个专业的原住民舞团建立起工作模式:运用田野调查收集资料,由部落长老教授歌舞,演出一定搭配现场演唱,让传统祭仪歌舞扎实呈现。这样的历程,也成为我接触、学习原住民文化的「准则」。
率真、自然天性 令人印象深刻
一九八六年台丽邀我加入当时台湾省政府民政厅委托民族所的一个计划,以三年时间,将台湾原住民九族最重要的祭仪以文字、影音及拉邦舞谱方式记录下来。
虽是初次接触「田野」,但拉邦舞谱的训练,让我可以很容易地将祭仪歌舞的形式与内容分析出来。原住民舞步不算复难,一首歌舞步常重复多次,以便让全村的人都能朗朗上「脚」,所以记录起来还算轻松。加以一起出田野的伙伴,除了台丽之外,尚有各族专长的研究员、音乐专家、整理文献资料的助理及一组摄影队,各方问题有各类专家可以讨论,所以算是幸运的第一步,也让我能在短时间、近距离的观察与学习。
第一个工作地点是在台东县成功镇的宜湾村,属于中部阿美族群。在七月中抵达下榻所在处时,天气很热,男主人在院子里接待我们,我们相互介绍聊天,就是不得其门而入,直到女主人返家时,才邀请我们入内,并分配住宿房间。原来这就是阿美族的「母系社会」,家中事务等女主人决定!
住宿期间,我们管男主人叫「mama」(爸爸),女主人叫「ina」(妈妈)。和他们一块儿,可真是「乐活」。午饭在瓜棚下的水井上舖块木板凉快地吃,晚饭则在门口面向著海吃;第一次吃到的芋头茎煮肉,是特殊又美味;看著阿美族人瞇著眼、一会儿就将一条鱼骨头完整抿出来,真让人佩服哩。有一天工作结束时,阿美族的林信来教授,长裤一脱就摸黑「噗通」跳下海,直到第二天才为自己的「鲁莽」心惊,可在在让人感受到原住民贴近自然、直率的天性!
重视身教传承 祭典长幼有序
但在祭典时,又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著重「身教」的传承方式。阿美族在家由女性掌权,部落事务则由男性「年龄阶级组识」来掌管。「年龄阶级组识」是大约三到五年左右形成一个阶级,依当年村里发生的重要事命名。台湾光复时成立的阶级,名为「民国」;多走远洋渔业的阶级,叫「阿拉伯」;一九八六年村里刚装上「电话」,也自然成为命名。所以由这些阶级名字,也可看到村落的历史。
祭典的进行,由青年组最高级的成员(mama no kappa)主导一切,依阶级担任不同工作,青年组以上的老人组(kalas)及退休组,就可以享受青年人的尊敬与伺候。分食猪肉时,最好的部位是给年长者享用。舞蹈时,青年组也是依阶级依次,围成一个大圆圈,祭典时不得休息,常常一跳就是五个小时;老人组则围坐在内圈,当某一阶级起身跳舞时,所有比其年轻者,都要起身跳舞,所以当最年长者起身时,全村就一起跳舞了!
参加祭典的服装也是依阶级而订,老人是穿件简单的背心,年轻人则是要「全副舞装」,为的就是要将荣耀留给年轻人。最年轻的「实习生」,只能打赤膊、著下半身长裤,因为还「不配」穿全套服装。女孩子可以随时加入舞队,妈妈们总是在旁随时注意女孩子服装是否整齐。这是一个公开的社交场合,服装合宜是种「礼貌」。女孩子还可以将槟榔放在心仪男子的槟榔袋中,公开示意的大方,令人羡慕。
祭典的歌舞时由领唱决定,众人多为答唱;不同歌曲配以不同舞步,歌声一出,大家就自然调整舞步,歌曲是快慢错落,大约每唱到一个多小时左右,舞队就由面对内换成向外,由顺时钟行进的圆改为一种我称为「舞龙」的方式,在祭场各处游走,相互以歌舞打气问候,气氛一下就升高起来;高潮过后,又回到较为和缓的歌舞,高明又自然的调节了体力及团体状态。
「年龄阶级组织」将伦理的观念落实表现出来,相较于其他族群,也几乎都可以在祭典中看到这种不用教的「长幼有序」,像仪式中穿插的成年礼,或是卑南族用祭歌为当年家有丧事者除丧等,都让人感到原住民社群温暖的一面。
不同族群对「舞蹈」的看法则不尽相同,凡靠海的族群,舞步变化较多,蕴藏海浪起伏的律动;靠山的族群,则是和声特别优美,像可运用声音传讯息似的。布农族虽然没有「舞蹈」这个词,但我看他们唱〈小米丰收歌〉时,围成密闭圆,手置于彼此腰后,一步步以顺时钟方向移动,也表现出他们对肢体的「态度」。赛夏族与邹族都能以简单的四步舞(前、前、后、后)跳个通宵达旦,舞步不是重点,值得注意的是看看原住民如何尊重传统,全心投入祭典,无论时间多长,没人在「应付」,表演者一辈子都在追求的「最高」境界,原住民是浑然天成!
必修「原住民歌舞」 共舞畅快淋漓
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成立之时,便将「原住民歌舞」订为必修课程,在芭蕾、现代、太极导引、武功、身段、民族舞蹈等多项专业肢体训练中独树一格。专业肢体训练多著重个人体能的掌控,而原住民歌舞讲究的是牵手同歌共舞,团体的力量是紧紧地连在一块儿。原住民的舞步对舞蹈系同学而言是不困难,但要跳出膝盖放松、自然有弹性的韵律感就真的不容易;动作还要搭配上歌唱,身体要能与声音结合,也是舞蹈系同学的一大挑战。
学生学习原住民歌舞之后,常可以成团体中的「密码」,大度路上可边骑车边一唱一答;千禧年时,同学们自发地一起用原住民歌舞跨过子夜;每年领唱的「歌王」与「歌后」,演出时更要负起重责,既要起音适当,又要能带动气氛。当三、五十人一起汗水淋漓地疯狂舞后,总是会有说不出的过瘾!
几乎每年,舞蹈系的年度展演,都会将原住民歌舞列为演出节目之一,形式就有多种不同。邹族的「凯旋祭」,适合放在节目之首,以有力的合声拉开演出序幕;阿美族宜湾或奇美村的年祭歌舞,则适合作为结尾节目,炒热现场观众的情绪。室内演出搭配灯光,可以呈现出祭典在白天或夜晚;但户外的演出,往往更令人兴奋。
我们总会为阿美族的户外演出升起一个火堆,在没有灯光、只映著火光下舞蹈,舞者及散在四周的观众都会超级兴奋。都市人哪有多少围著营火的经验,再搭配上听不懂歌词的古调,真能贴近心里的悸动!
北艺大廿五周年校庆的开幕活动,就发动了全校五百位师生一起跳原住民歌舞;去年更结合社区民众,扩展到七百人共舞。能够在很短时间内凝聚大批人马,开开心心的共同活动,原住民歌舞真是利器!
珍贵原民文化 值得深思探索
曾经也有国中教师和我反映过,学过原住民歌舞后,一时可以唱,一回去就忘光了!这情况原本也是正常,祭典的歌舞平时不能唱,族人一年才唱一回,总要经过个一、二十年,也要是有「天分」的人才会领唱。我们拜族人的慷慨、与整理出来的资料方便之赐,才能有机会在短时间学会,会忘记也才是正常。然而有老师虽还无法继续教唱,但是将原住民牵手的方式发展成为班级活动,作为训练团体动力的素材,不也是美事一椿?
台湾拥有极为丰富的原住民文化,各族群有各自的重要祭典及歌舞形式,几乎全年度都有看头,他们保有了艺术文化的最初原型,学习与接触原住民,除了表象的歌舞外,他们对歌舞的态度、身体力行的传承方式,才是该让我们彻底颠覆「教育」这两个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