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像没有原住民歌手的台湾流行乐坛吗?原住民歌手的天赋嗓音、节奏肢体,往往能让他们成为瞩目焦点,得到乐迷共鸣——万沙浪、高胜美、李泰祥、胡德夫……以至天后级的张惠妹,创作歌手陈建年、巴奈、纪晓君等。但在不同的历史时空下,他们如何从顺应模仿主流、重新发掘族群音乐文化,到唱出自己的「原」音?
台湾流行乐史中不可或缺的「原」声
相对于在总人口数中约2%的原住民族群,在台湾的流行乐坛上,原住民歌手所占的比例,虽不至令人瞠目结舌,却也是备受瞩目地不容忽视,且由来已久。自现代流行音乐萌芽的民歌时期,便有卑南族的胡德夫、阿美族的李泰祥等人,均达成极大的音乐成就,其中李泰祥更是为齐豫、施孝荣等知名歌手创作出众多评价极高的歌曲,例如传唱不辍的〈橄榄树〉,可说奠定了台湾流行乐坛发展的基础。其它例如邹族人汤兰花、卑南人王幸玲和王忠义(即万沙浪)姐弟俩人,也都是流行歌坛上响当当的名字。
在媒体与大众文化快速成长的一九八○年代,排湾族出身的施孝荣,除在歌坛受欢迎,也跨入电影演出《报告班长》系列、造成流行风潮;而布农族的高胜美更以甜美形象被誉为「台湾情歌皇后」,并从事众多演艺、模特儿工作;至此,原住民在歌坛/演艺圈中所崭露的才华,已是众人习以为常的事实。一九九○年代以后,拥有一半泰雅族血统的张雨生,以及首位接受CNN专访并登上《时代》杂志亚洲版封面的卑南族人张惠妹,都堪称红透半边天,也带动唱片公司挖掘动力火车、高慧君等原住民歌手的风潮。
接下来,近年获得金曲奖的陈建年、纪晓君、巴奈,乃至星光大道捧出的新生代歌手梁文音、卢学叡、萧敬腾等……他/她们都早已是众人耳熟能详的人物,流行乐坛如果少了这些名字,还真的失色不少。
或许,我们已经很难想像台湾流行乐坛没有原住民歌手的光景,然而,当原住民歌手在舞台上发光发热、受万众爱戴的同时,这背后又隐含了什么样的意义?
付之阙如的原住民身影
是的,对这个岛上的人们来说,「原住民歌手」绝对不是个陌生的词语;而原住民赋予人的印象,包括天生具有较好的歌喉与节奏感、生长于城市之外的自由天地、生活贴近自然不受都会尘嚣污染、与大地季节脉动共同吐息、个性开朗豪迈兼能歌善舞……等,也是促使原住民歌手不断跃登媒体舞台、快速为众人所接受的原因。
然而,原住民歌手真的出头天了吗?不可否认地,在台湾社会早期对原住民仍具贬抑意识之际,原住民歌手虽然能够以其优秀的艺术天赋崭露头角,但大部分具备原住民血统的歌手,却几乎都不会以母语演唱、或在作品中呈现其族内的传统音乐;换言之,大部分原住民歌手进入流行乐坛的姿态,往往是以模仿主流族群的形象、乐风为主,虽然不至于掩饰自身的原住民身分,但无论外型、表演方式,无不以拷贝主流族群歌手为主,同时,也鲜少有原住民歌手能够以自身母语公开演唱或录制歌曲;顶多如原住民歌手万沙浪,他以卑南语「万沙浪」(意为青年)作为艺名(但前提也是此名在汉族耳中听来不若其他原住民语汇般晦涩突兀),并且将原住民曲风融入歌曲中,以浑厚唱腔演唱〈娜鲁娃情歌〉、〈风从哪里来〉等作品,都传唱一时、脍炙人口;然而,这些作品虽融入原住民传统文化元素,但这些元素仍是经过主流文化的「矫正」、整型,成为一般人所能接受的流行歌曲样貌,原住民传统音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是一种具新鲜感、「有趣」的「创意」(和人们偶尔前往山地观光区时参与原住民舞蹈的窥奇心理颇为类似),这样的歌曲,也充分显示出原住民文化在主流文化之下,被收编/驯服的过程。
这样的状况,直到张惠妹以原住民身分出道,在畅销曲〈姊妹〉中融入卑南族语言(但也仅是点缀)、以及动力火车刻意展现原住民风格的粗犷形象,事实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尽管有心的原住民歌手也愿意延续传统、发扬本族文化与音乐特色,但在以市场机制为前提的流行音乐世界里,制作人/唱片公司行销部门是绝对不可能为阅听大众端上一张真正「原」汁「原」味的专辑——毕竟,对流行音乐的主流市场而言,它要的是原住民歌手的好嗓子、舞台表演爆发力,但并不是想借此宣扬原住民文化、或提供原住民表达意见的空间;对原住民歌手的包装/行销,若平行挪移到非原住民歌手身上,也一样成立而毫不违和。虽说流行音乐往往可以成为次文化的发声场域,但,在原住民歌手这一块,原住民文化的身影,长久以来却是付之阙如的。
世界音乐风潮的反扑
原住民由于文化缘故,大部分均乐天知命,并常用音乐表达情感,且拥有各式丰富的祭典,其中所搭配的各式乐器、歌声,均成就了原住民音乐丰富的面貌,因此原住民的古调、歌谣及祭典音乐等等,从日据时代以来,便有许多日本学者就开始采集;然而,现代台湾流行音乐乐坛虽然拥有众多的原住民歌手,却一直要到二十世纪即将结束之际,才开始重视原住民音乐文化的本质与传统。
一九九○年代以降,国际间文化研究风潮以重视多元为主,少数族裔的文化也更加浮上台面,反映在流行音乐市场上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所谓「世界音乐」的兴起。简单地说,世界音乐著重的是挖掘世界各地各族群(尤其是非统治性的少数族群)传统音乐,台湾原住民丰富的音乐文化,自然也成为国际间钻研世界音乐眼中的珍宝。例如一九九六年亚特兰大奥运,选用了欧洲新世纪(New Age)乐团「谜」(Enigma)的歌曲〈反璞归真Return to Innocence〉作为宣传曲,其中便混入了台湾阿美族马兰社原住民郭英男所唱的传统歌谣〈老人饮酒歌〉(又作饮酒欢乐歌),创造天量销售量与巨大知名度。但该乐团的创作并未获得郭英男的同意,因而在奥运会期间引起全世界关注原住民文化与著作权的争议;后来奥运主办单位与郭英男达成和解,并成立「原住民智慧财产权基金会」,保护原住民创作。
这次事件,使得台湾社会才开始领悟到原住民音乐资产的可贵,而郭英男和妻子郭秀珠也结合族人,成立马兰吟唱队,在二○○二年郭英男过世前,录制了《生命之环》、《横跨黄色地球》等两张专辑。
母语音乐创作持续不辍
事实上,在此之前,大约民国五十年代开始,原住民部落之间便有许多坚持以母语创作的歌手,虽未受主流媒体瞩目、跃登大众文化台面,却也扮演了延续/创新原住民音乐的重要角色;例如出过多张唱片的阿美族歌手卢静子,就曾经创作出〈阿美三凤〉和〈马兰之恋〉等原住民现代歌谣,在当时反对原住民语言发展的年代实属难能可贵;另外,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创作的夏国星,也是坚持以自身的阿美族语创作,廿多年来,陆续录制三十多张音乐唱片,创作超过五百首阿美族歌曲,在原住民部落间堪称传奇。
在一九七○年代校园歌曲时期,曾以〈美丽的稻穗〉成为卑南民谣代表作的胡德夫,创作不辍至今,在二○○六年以个人首张专辑《匆匆》夺得金曲奖「年度歌曲」、「最佳作词奖」;而和张惠妹同一个部落从小一起长大的陈建年,则是卑南族歌谣大师陆森宝的传人,身为基层员警的他在一九九九年推出自己的音乐创作专辑《海洋》,当时并未引起太大注意,但却在隔年的十一届金曲奖上击败张学友、王力宏等各天王偶像,夺得最佳国语演唱男歌手,最佳新人奖也颁给了他的姪女纪晓君;在他的作品中,也不断融入母语与传统音乐的创作,充满对土地与人的热情,可称是原住民音乐在流行乐坛展现另一种风貌的里程碑。
不可否认,在台湾社会中,对原住民/少数族群文化的轻忽,仍有相当漫长的一段路要补救;原住民歌手的形象与演唱/创作内容,也随著时代变迁,不断展现著不同的风貌;从收编、驯服,乃至开始呈现真正的容颜,原住民身分对唱片公司而言,不再是一种行销上的包装,而是一种具备真正文化延续意涵的创作基础,这些议题,对关心多元文化发展的人们而言,都绝对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