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世界报》Le Monde在他的作品于亚维侬艺术节上演后,定位他「已正式向大师报到」。西班牙里屋雷剧场总监李果拉(A. Rigola)形容「他是人如婴儿般纯净,作品却如魔鬼般慑人的可怕导演。」拥有美术与雕塑的背景,义大利剧场导演卡士铁路奇由于擅长多元媒材的组合运用,如装置艺术般的剧场风格,打破剧场时间与空间流动的方式,呈现出仿佛梦境的幻觉感,其独特的戏剧魅力,使他如旋风般席卷欧陆,成为最受瞩目的当代艺术家。
二○○八年发表的《神曲三部曲》,是卡士铁路奇最为人知的重要作品,他将阅读但丁的《神曲》La Divine Comédie所感受到的恐惧,以剧场形式表现出来,发展成《地狱》、《炼狱》、《天堂》三出戏。在《地狱》篇中,偌大的亚维侬教皇宫中,火烧的钢琴、凶恶的犬兽,围攻撕咬倒在地上的男人;惊悚的画面,跳接温馨纯真的片段,诡谲气氛牵动著观者的情绪起伏。不同于《地狱》的视觉性,《炼狱》呈现的是一个私人生活,一个中产阶级的写实场景,时间缓慢流动。《天堂》则是一个装置艺术,每次只有五名观众观赏,却教人有说不出的感动。
《神曲三部曲》的大受好评,立刻受邀至世界巡回演出。然而,巡演过程中,一位团员在舞台上发生意外致死,这让卡士铁路奇异常难过,从此宣布停演,《神曲三部曲》就此成为绝响。今年,卡士铁路奇将带来另一代表作品《嘿,女生!》,与台湾观众见面。本刊趁他来台勘查场地之际,邀请剧场资深编导鸿鸿独家专访,一谈美术背景如何影响他的剧场创作,以及对于剧场的文本、空间、材质运用,他又有何独特见解。
2010台北艺术节《嘿,女生!》
8/5~7 19:45
8/7~8 14:45
台北啤酒工场347成品仓库
INFO 02-25289580转196
Q:《嘿,女生!》曾在不同场地演出,我看到的版本是在教堂,想请问你为什么选择教堂,以及对场地的选择原则?
A:《嘿,女生!》这出戏没有舞台设计,因此空间的选择就更加重要。选择教堂的原因是,《嘿,女生!》本身带有宗教意涵,呼应西方的基督教文明;但场地的选择必须考虑实际条件,亚洲没有教堂,在台北的演出场地我选择台北啤酒工厂的仓库,这里属于工业空间,跟教堂的氛围完全不同,但我认为这样很好,因为不只是空间诠释表演,表演也在诠释空间。
Q:从你一九九九年的《创世纪》和近年作品中,我发现你非常注重表演中使用的材质。例如《嘿,女生!》的开场(诞生)便用了一种黏稠的材质,之后还有电与面具;你去年在亚维侬演出的《地狱》还有一台燃烧的钢琴。请问你运用这些材质的动机跟目的为何?
A:材质就是剧场沟通的语言,所以使用材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舞台效果,而是为了唤起记忆。《地狱》中那台燃烧的钢琴,「火」是代表能量,火从钢琴冒出来代表这种能量是「音乐」。透过材质可以蜕变成另外一种物质,所以材质的目的是变形;《嘿,女生!》中的黏稠材质是橡胶,代表皮肤。
Q:你做过一些传统文本,像是《哈姆雷特》、《伊索寓言》。请问文本跟你的剧场创作间的关系为何?
A:文本跟我的剧场创作并没有固定关系。我的灵感可能来自剧情,也可能来自文本的标题,这并不一定。《嘿,女生!》没有文学的文本,所以我著重在如何呈现出这出戏的精神。面对像《哈姆雷特》这种经典文本时,我也不会觉得我一定要完全遵循这个文本,因为以深研戏剧的角度而言,重要的是挖掘文本的精神跟结构。就像卡夫卡说:「燃烧房屋后就会看到结构。」我认为我也是燃烧文本,然后显现出文本的结构与精神,我认为这样更能感动观众。如果要演出一个传统文本,重要的是去解构它,而不是把它当作墓碑一样地供起来。解构文本时,我和文本之间是种冲突的关系,我认为透过这种冲突的对话,可以让传统文本产生新的能量。
Q:你对剧场的看法让我想到「残酷剧场」,请问你对「残酷剧场」的看法?
A:残酷剧场的特色在它所提供的「观众经验」,观众的经验可以分为美感经验与危险经验两种;危险经验并不是指对生命有威胁或是不安全,而是指一个人他习以为常的认知及一直相信的法则完全被打破,透过艺术让观众去重新思考,这也是残酷剧场有争议性的地方。「残酷剧场」用暴力的方式直接深入观众的内心,这种暴力会造成伤口,但我认为有其必要性。
Q:我觉得「残酷剧场」跟你的作品有种共通性,就是「难以预期」;残酷剧场带给观众难以预期的剧场经验,你的剧场也让我有这种感觉,像是处于一种梦游状态。请问你怎么看艺术经验与「梦」的关系?
A:我的作品并没有特别运用「梦」的元素。梦其实有逻辑、有一致性,但又无法预期;「梦」的手法在电影中常常出现,在我的剧场中,画面跟声音或许有使用「梦」的元素,但没有刻意要营造那样的意境跟精神。
Q:请问你认为自己在剧场中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A: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其中一件是,我在《自体繁殖的悲剧—布鲁塞尔篇》的一场演出中,其中一幕我把一个对剧场完全没有概念、六个月大的新生婴儿摆在舞台上好几分钟,让他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自然地移动、动作;在好几场的演出中,只有一次小婴儿有哭,这带给现场观众一个很不舒服的经验,因为我们都觉得「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其实对小婴儿来说,「哭」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Q:《嘿,女生!》中的女性形象神圣、脆弱又刚强,而男性形象一致都很残暴;这出戏是否想谈「两性权力」?
A:这个作品并不是从批判两性权力的角度出发,但这样的解读是有可能的(有趣的是,这出戏在美国上演时,也一再被从两性观点来看待)。对我来说,这部作品中的男人只是从女人心中投射出来的角色形象,实际上并不存在。
Q:那你创作《嘿,女生!》的动机是什么?
A: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因为我无法去说一个故事是想要谈什么。当我选择一个剧码,是因为我对其无知,所以我才能进行创作;如果我已经知道要说什么,那就不是创作,而是把我知道的写成一份说明书。所有剧场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未知性」,就像毕卡索的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画?所以《嘿,女生!》这个故事想说什么,答案应该交给观众去说。
Q:请问你对当代义大利剧场的看法?
A:现在的当代义大利剧场几乎是独立剧团的天下,已经脱离以文本为主的表演形式。
Q:你曾担任二○○八年亚维侬艺术节的主题艺术家及协同策展,请问你的参与感想?
A:参与亚维侬虽然开心,但挑战也很大。因为亚维侬已经完全国际化,能见度高,可以跟来自各处的观众及艺术家互动,所以也是测试水温的机会。
Q:作品曾受过最严厉的批评是什么?如何面对这些批评?
A:我常常被严厉的批评,这是很正常的。但我很重视具体的负面评价,因为这是成长的机会;如果只有话题性,像是一般报纸上的剧评,我就不会关心。
Q:你的作品属性介于传统与当代之间,请问你对当代艺术——例如电影、装置艺术的看法,以及当代艺术对你剧场创作的影响。
A:我的个性比较好奇,所以各种事情我多少都接触过,这些接触进入我的记忆,无形中影响我的创作。关于我对当代艺术的看法,我觉得视觉艺术已经被市场绑架,画家成为画廊的人质,所以少了惊奇、有点沉闷,文字、剧场、电影等创作就比较没有这样的问题。我认为艺术若是拥抱市场,就等于拥抱死亡。
茱丽叶、圣女贞德与伊莉莎白一世
《嘿,女生!》 一场女性成长与蜕变的仪式
烟雾袅袅的空间里,深邃饱满的音乐包覆著观众的听觉,赤裸的女孩从一团胶状物中缓缓挣脱而起,桌面流涎大量黏稠物,她震动颤抖,以优美的背脊、臀部背对我们的目光,那是穿透混沌诞生的过程,宛如创世纪。女孩站起来,看著镜子,穿上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涂抹口红并拿起香水,往自己的颈子抹,并为眼前的长剑洒下液体,并为剑铺上布,如咒语般念诵,之后将布披挂在身上,再用另外一条短布,缠住剑柄,握著,在地面拖行一半圆,像极了一场所有女孩都将经历的成长与蜕变的仪式。这是罗密欧.卡士铁路奇的作品《嘿,女生!》,轻盈、神秘、迷炫的视觉,让你第一时间就震慑于它的美,然而随之而来的冷调暴力与残酷,又让你为之战栗。
青春似乎无敌 预告女孩人生险路
《嘿,女生!》是卡士铁路奇创作于二○○六年的作品,隔年发表于亚维侬艺术节,成功地奠立他独特的剧场风格与地位。该戏的创作源头,来自于卡士铁路奇开车等红灯时,眼见一群义大利青春美丽的高中女生过街,他竟开始担心,这些女生未来遇到困境、发现没有永久的无忧无虑时,怎么办?他于是想作一出戏,预支烦恼,让女学生们先知道,原来人生会是茱丽叶、圣女贞德与伊莉莎白一世的合体。这三位西方文学作品里三名重量级女性,分别象征著爱情、勇气与权力,但卡士铁路奇指涉的对象,却是任何一个走在街上,突然听到“Hey Girl !”(嘿,小姐!),才会注意到自己的女生,没有名字,平凡却蕴藏无限生命力。
本剧几乎没有语言,也没有明确的情节,卡士铁路奇运用连续的视觉动作,建构出一组不同的女性符号,在时间与空间的场景转换中,藉年轻女孩外型的蜕变,凸显青春期身心灵所经历的挫折和冲突,皆是成长之必然。在戏剧、视觉艺术、自我意识相遇交织之际,两位主要演员深刻精湛地将女性内在的能量、不安与压抑的自觉,一一揭露。他认为:「我的剧场不是用来叙事,也非用来诠释概念,戏剧所呈现的意象不是来自别处,而是在剧场本身,它即时发生,稍纵即逝,在我们给予的框架下自然成形。」
观众是剧场灵魂 从中投射自我
卡士铁路奇强调,当代剧场的灵魂人物,不是艺术家,是观众。在演员、灯光、空间之外,自在游移于文字、声音、音乐、媒材、动作、颜色、形状、节奏、画面、手势、造型之间,因此,他最怕被问到「导演,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每一个片段,都没有标准答案,而每个人的审美经验都不相同,联想的画面也各异。当观众在戏中投射了自己,便与导演进行了精神的实质交流。(廖俊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