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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左,王心心饰)要不相信神话的婚纱店店长(右,李易修饰)穿上羽衣体验神话的存在。(许斌 摄)
异声艺谈 Tribune

将南管极简情感与意义推向极致的实验

南管现代歌剧《羽》创作自述

台法跨国制作的南管现代歌剧《羽》,在导演汉柏斯与南管音乐家王心心的合作下,已于八月十三日完成首演。身为一个德裔法籍的导演,汉柏斯七年前首度接触南管,之前也曾执导南管舞剧《洛神赋》,这次的《羽》则更著重南管音乐与现代时空的碰撞激荡。藉著导演的这篇自述,也让读者了解一位异国导演如何进入南管的世界,并从中挖掘其当代表演的面向。

台法跨国制作的南管现代歌剧《羽》,在导演汉柏斯与南管音乐家王心心的合作下,已于八月十三日完成首演。身为一个德裔法籍的导演,汉柏斯七年前首度接触南管,之前也曾执导南管舞剧《洛神赋》,这次的《羽》则更著重南管音乐与现代时空的碰撞激荡。藉著导演的这篇自述,也让读者了解一位异国导演如何进入南管的世界,并从中挖掘其当代表演的面向。

在我第一次接触南管音乐的七年后,我制作了这出南管音乐室内歌剧《羽》,经历了一个非常独特的经验。为什么一个德裔法籍的导演会想要来到台湾,制作一出现代南管歌剧呢?像南管这种本质上如此中国的事物,怎么允许一个外国人来碰触呢?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问题,但也没有一个很容易或很睿智的回答,假如有的话,那也是从实验本身与结果所获得的答案。

自从我开始接触南管音乐,我就深深被它的精神性与冥想性所吸引。但我的好奇不只对南管音乐。对我而言,南管音乐刚好是一扇向全新文化世界敞开的窗户,就像一面三棱镜,让不同光源的光线聚集后,投射出不同颜色的光谱。

从巴黎到台北仅需十五小时的航程,使用电脑与所有的现代交通暨通讯工具,在在让我们产生一种幻觉,以为事情愈来愈简单,距离愈来愈近,然而事实上,要去了解与接近一件事,实际上需要很长的时间。

南管音乐让我一定程度地明白,了解异文化的能力,能够被耗尽与扭曲为几乎将双脚从地上拔起的晕眩。那就好像我们的思想范畴无适用在这个新的经验中。了解与比较有关,但将南管与我们所知的欧洲文化做比较时,只让我们了解到,两者之间是无从比较的。

进入南管的世界就好像进入中国语言的世界

对我而言,进入南管的世界就好像进入中国语言的世界中。当我第一次学习非欧洲语系的语言时,我了解到,中文不像欧洲语言,彼此享有相似的字母与文法结构,因此学习这种语言的人将被要求将过去所有的下意识习惯舍弃,去发展另一种思维方式,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学南管也是一样的道理,它带领我们以另一种方式聆听这种艺术的实践。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迷失在南管音乐那本质上永无止尽的缓慢与单调的旋律中,就好像迷失在中国图像式文字的相似性中。从西方世界固有的观点来看,一个字相对一个感觉,一个音符相对一个音调,对我们西方人而言,很难了解中国语言与文字的意义与感觉所具有的流动型态,同样地也很难了解南管音乐中的内在律动。但是一旦我们对其他文化的逻辑思维敞开心胸,一个巨大的新文化视野就此对一个初学者开启了。

我还记得当我发现中国图像式文字所特有的游戏般造字原则时的兴奋之情,在某些方面,这个原则帮助我藉著拆解并组合去记忆这种文字。例如我很高兴地去想像,「狂」代表「犬」疯狂得像一位国「王」一样;我也了解到,因为人们认为最接近神的地方就在高山上,因「仙」是由「人」与「山」组合而成。中国字就是这样一种无止尽的组合游戏。几亿的中文人口共享这样的集体想像空间,自幼被教导借由图像来学习说、读与记忆这种文字。

这只是对所谓叙述式、图像式或隐喻式等另一种思维方式所做的一个小小例子。这种思维方式与中文的运作方式有关,提供了通往中国诗歌世界的途径。

南管藉著精神能量的传达来展现个人技艺

西方世界对事物的认知方式,不论在科学上与艺术上,都建立在截然区分的分类基础上,这种思维方式也因此造就今日的西方。由于我们并没有准备好去捕捉主题、艺术、科学、音乐、书法、医药与神话中流动的意涵,因此一旦我们与中国文字或文化相遇时,我们就好像盲人走进盘根错节的树林中,就好像台湾的雨林一样。

我记得有一次与王心心开会,她对我解释了南管音乐唱腔与书法笔触间的密切关系。对南管歌者而言,他们可透过声音的装饰技巧,在高低音符间以或短或长的滑音,呈现乐谱上的音符。这可类比为西方早期巴洛克音乐中的“portamento”(滑音)技巧。就像早期的欧洲音乐,南管歌者必须知道如何与何时使用滑音的技巧,因为这在南管的骨谱上不会标示出来。王心心以书法提按转折的运笔原则为例,解释音色如何像书法的线条一样,在浓淡粗细之间自然地开启、收束。这显示一种看似无关音乐的艺术,经由持续练习,培养创作者的直观能力,形成一种整体的美学风格。

我第一次遇到王心心时,已经制作过一出南管戏剧(编按:汉唐乐府《洛神赋》),那基本上是舞剧的形式。王心心与她的艺术让我发现南管音乐的其他面向,我了解到歌唱本身就是南管的灵魂与本质。

当我们谈到南管音乐时,我了解到我们所谓的音乐和南管真正代表的意义是不完全相同的。我们再次感觉到语言的不确定性,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字都可以以相同的方式使用。然而南管当然既是音乐也是其他东西,它既然是其他东西,因此也不应仅以纯粹的音乐视之并仅只发展其本质。不论以任何形式的音乐为例,从世界各地的民间音乐、古典音乐到二十世纪的流行音乐,都会发现:它们倾向于要求音乐家挑战乐器演奏的技巧,鼓励他们成为技术纯熟的音乐巨匠。南管音乐则不然,南管并不竞逐炫技。它不太要求表演技巧,反而是藉著精神能量的传达来展现个人的技艺。

我并不打算太过于将南管视为一种宗教上的修行。但那确实是一种修行,一种超越表演的修行。甚至是欧洲的宗教音乐也没有这种实践面向。德国哲学家Peter Sloterdijk最近从观察运动与训练发展出人类历史与文化的新观点,他相信宗教基本上是一种修行,是人类想要让自己运动的一种发明。当我们观察台湾人的生活时,这个理论是有意义的。修行与运动对这里的人而言,是生命中相当关键的要素,赋予他们内在律动与架构。南管不仅只是一种音乐,它与诗及冥想有关,因此形成一种深层的呼吸运动,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南管在内在精神价值的振动中,形成超越自我的艺术。

将如此纯粹的艺术置于如此不纯粹的世界中

南管似乎属于高度理想的领域中,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超脱世俗。但我们仍生活在一个充满矛盾冲突的世界中,不论我们如何看待中国大陆与台湾,我们可以观察到这段充满活力的近代史摇撼了社会与价值。在复杂的当代社会中观察像南管这样的传统,提醒我们传统与现代间脆弱的平衡是如何难以维持,也因此非常容易失去。我一直将南管视为一种非常纯粹的艺术,因此当我们试著将如此纯粹的艺术置于如此不纯粹的世界中时,我们离这个跨国合作计划最具特色的面向就很接近了,这也是我什么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从这个合作计划一开始,我就坚持一定要思考如何将南管放在当代的脉络中,这也是我和南管音乐家王心心与编剧卓玫君一起开始工作的起点。卓玫君介绍我一些具有强烈元素的想法,促使我开始反思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如何被定义而成。在这个物质主义已经将神话与宗教推向边缘的世界,我们开始重返神话主题。卓玫君从哲学家尼采及宗教哲学家伊里亚得的观点,说明她对神话意义的看法,使我明了到过去两百年来东方思想对欧洲哲学的影响,例如“L’eternel retour”(永恒回归)这个概念,可说是佛教轮回观的变形,是东西方世界各自对生命循环的思考。

卓玫君提出以牛郎织女故事为原型的建议,使我得到一个朝向剧场基本关怀思考的可能性:如何在舞台上处理人、神二重性与时间的问题。对线性时间的质疑,如永恒回归的理论、轮回信仰与启蒙思想等,都直指剧场的本质:仪式是人处理其与神之间关系的场所。剧场的神圣性并非来自宗教性的内容,而在于人类如何表达看见火花般乍现的神圣(或在劣境中对于神圣之缺席表达哀痛),这里开启一个全新的面向,因为南管掌握了剧场表达的精髓:以最私密与最动人的方式显示,神圣能够距离我们有多接近,但最终又距离我们有多远。

渐渐地,在我们讨论的过程中,以及在卓玫君发展剧情的过程中,主角仙女经历了神/人、人/鬼间的变形,在故事中以三个主题出现在现代社会:失去女神身分、经历身为人的苦难,以及试图以净化仪式修补她所造成的伤害等进行这个故事。

改编一则古老神话,将之置于当代时空中,并形成一出关于死亡与变形的戏剧,南管音乐以一种充满感情的、几乎是极简的方式,为剧情注入了生命,并将其中所隐含的暴力转化成几乎看不见的颤抖,以一种觉察不出的感染力传达给观众。

一场将南管的极简情感与意义推向极致的实验

南管很容易被框限在优雅的东方美学殿堂中。我认为它的优雅与透明质感只有在不纯粹的对比下才得以显现。我将自己视为融入这个南管制作的外在元素,也将自己视为一个深刻明了南管具有挑战物质世界可能性的人,以及作为一个长期视剧场为超越现状与启发自我实践的人,我开始进行一场将南管的极简情感与意义推向极致的实验。

这个工作在不断质疑美学与表演风格的过程中进行。但是我不是唯一推动这场实验的人。观众将会发现,王心心所写的谱,将和弦运用于传统上采单声部的南管音乐上,创作出令人惊叹的和声效果,但仍能维持传统南管音乐的本质。

将剧名「羽」(Feather)这个字从“mise en abyme”(镜中镜的视角,有自我指涉之意)角度来看——英文或可译为“infinite regress”(无限回溯),有其吸引人之处,那意谓著在这个不断改变、骚动不安的世界上,「羽」这个字是对其自身如羽般轻盈且脆弱的本质,一种自我参照式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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