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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痕》中,舞者身体所呈现的,不再只是墨迹飞舞,而是水墨如同拥有自己生命一般的恣意蔓延。
封面故事 Cover Story

以八度倾斜空间 舞动一一自然

关于云门舞集《屋漏痕》

《屋漏痕》是渗入墙壁的雨水,逐渐在壁上浮现的痕迹。 也有人说,《屋漏痕》是穿透窗户或屋舍裂缝,投到房里的斑剥日光…水痕,漏光,乃至怀素(注)提到的夏云,飞鸟,惊蛇,都是大自然的状态。 酝酿多年,我决定以《屋漏痕》为题编舞,看看自己能不能触及那「一一自然」的境界。 

──林怀民

《屋漏痕》是渗入墙壁的雨水,逐渐在壁上浮现的痕迹。 也有人说,《屋漏痕》是穿透窗户或屋舍裂缝,投到房里的斑剥日光…水痕,漏光,乃至怀素(注)提到的夏云,飞鸟,惊蛇,都是大自然的状态。 酝酿多年,我决定以《屋漏痕》为题编舞,看看自己能不能触及那「一一自然」的境界。 

──林怀民

云门舞集《屋漏痕》

11/19~20  19:45 

11/21  14:45 

11/22~27  19:45 

11/28  14:45 

台北 国家戏剧院

12/4  19:45 

12/5  14:45 

台中市文化局中山堂

12/11  19:45 

12/12  14:45 

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

INFO  02-33939888、27122102

如果《流浪者之歌》让我们想到的是金黄色的稻米、《水月》是如真似幻的水中倒影、《行草三部曲》和《狂草》是舞者身体化身为黑白之间的墨姿流动,那《屋漏痕》呢?是壁面上的水痕,屋内的残光漏影,还是行云流水的书法笔触?

林怀民曾在新书《高处眼亮》中提到:「文字伤舞,讲求文字可以界定的表现,往往限制了肢体的丰富性。」如何用文字来形容或介绍《屋漏痕》,就几乎成了不可行也无法做的书写过程。《屋漏痕》,作为《行草三部曲》和《狂草》的延续,持续开发舞者身体与水墨之间的关连,林怀民却不希望观众带著任何对于书法的既定想像来欣赏这出舞作。屋漏痕,不是一段见形辨意的理性思考过程,在林怀民的眼里:「『屋漏痕』这三个字就是一种境界,关键在于我们要如何具体化、落实化这个境界。」

书法并非单纯书写,而是人生哲学

艺术如何作为自然界的再现,一向是古今中外哲学家及艺术家们迫切思索的深刻议题。在传统中国文化中,「书法」成为悟透自然界真理和人生哲学的最佳途径。「书法」不是「书写」,它所代表的,不是一种文字,不是几个承载文本意义的符码图形,不是看图说话的思辩过程,反而是一种人生哲学的修练,人与自然的最终和谐。

强调「水墨」而非「笔墨」,《屋漏痕》成为近几年云门舞作关于自然意象与书法韵律两大脉络的集大成之作。事实上,关于《屋漏痕》的墨迹早在《狂草》便可一探究竟。在狂草的结尾处,从舞台顶端降下数面大幅宣纸,墨汁从上而下缓缓流下,如壁上雨水渗透的痕迹,在数年后并就著这意象发展出完整的舞作《屋漏痕》。舞者身体所呈现的,不再只是墨迹飞舞,而是水墨如同拥有自己生命一般的恣意蔓延。从人藉著笔墨书写著书法,到水墨书写著人的内在生命,也难怪「屋漏痕」成为了书法大师们所赞扬的最高境界。

倾斜八度角的舞台与山水画意的结合

水墨除了书写成文字,意涵内蕴其中之外,也捕捉了意境深远的自然景象。书法与水墨画,在传统中国文化中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白纸黑墨上所承载的从来不是文字或写实景象,而是一种超越了「指事辨物」的内在意境。中国传统山水画与西方绘画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空间感的呈现。西方绘画中使用透视点营造出立体的三度空间,精密的构图尝试著再现最「真实精准」的现实空间;但中国传统山水画中,往往扬弃了三度空间写实的追求,反而把景象压缩在二度平面上,以意境的深远取代了物质界的距离感。在舞作《屋漏痕》中,却借由倾斜舞台达到了另一番境界。林怀民从一百廿五公分的高处拉出倾斜八度角的舞台,让倾斜的舞台仿佛成为巨大的画布,在其上利用多媒体投影出水墨飘渺的痕迹。科技的辅助营造了传统绘画的身历其境,借此拉出了不同层次的景深,在虚实交错间也延长了观者视觉上的透视感,让舞者在非写实的三度空间层次中游走,就好像漫舞在水墨画里的云雾飘渺间。

倾斜舞台所带来的悠远景深和微妙空间层次却给足了舞者们苦头,就如同壁上雨水无法抵挡地心引力,缓慢地向下蔓延,舞者身体重心同样随著舞台的坡度改变,还要抵挡著下坠的重力,在倾斜舞台上做出轻盈迅速的肢体动作。在重心不断调整的身段要求下,舞者接受了一连串如同练内力一般的魔鬼训练。但也因为这样的舞台效果,让舞者身体显得更加庞大,他们的动作能量也更为强烈,达到了原本平面舞台所无法达到的效果。上下交错的身体舞动及舞台起伏,在俯视的观看角度中更可看见其所蕴藏的能量张力。

屋漏痕,这三个字不但代表了水漫延的流动感,还隐含了时间推移的流逝感。因为时间的流逝,「痕」才因而产生。林怀民说,「『时间』一向是云门作品中持续出现的重要元素之一,从《听河》到《屋漏痕》,也许是年纪到了,也许是因为我就住在淡水河旁边,对于『时间』的感触也就越来越强烈。」河流,是人类文明的起源,河水的流逝,也象征了小我生命到大我历史的兴盛衰落。水的流动,不因时间而停止;水的渗透,也不受空间的阻隔;这两种特性似乎也暗喻了云门一系列舞作不被东方西方或是传统当代所局限的精神,超然于时空之外。

张力存在于音乐的流与身体的流之间

延续了肢体及舞台上的流动感,《屋漏痕》中这道时间的痕迹不但表现在视觉画面上,更在听觉上达到一种平衡。《屋漏痕》使用了多首日本当代实验古典作曲家细川俊夫(Toshio Hosokawa)创作,在那些特别挑选的严谨结构之乐曲片段中,依稀可听到德国近代乐派的影响,还有作曲家大量使用东方乐器(如筝、钹、罄、锣、鼓等)所形成的特殊声响。取材自现成曲目,林怀民在编舞时刻意避免「合拍和谐」的呈现,不让舞者身体受到音乐引导,也不是如林怀民形容的「将动作在节奏上剪贴」。音乐与舞蹈,两者各自独立,谁也不互相牵引著谁,却在两者之间又找到一种和谐的韵律。鼓声拍点皆带有自己的节奏,舞者却需极力避免跟著鼓声起舞,当鼓声激昂时,舞者反而在其间保持安静,形成一股音乐与肢体间抗衡的拉锯张力,一同塑造了《屋漏痕》中的流动境界,仿佛在动静之间,为曾经静止的水墨画注入了时间推移的生命历练。

古代书法名家追寻著「屋漏痕」般的水墨痕迹,以求「一一自然」的最高境界。在云门的舞作里,舞者的身体韵律,背景的鼓声,投影的山水景深也重现了林怀民的人生哲学,以及他心目中的「一一自然」。屋漏痕,到底是墨迹还是水痕?或许也不那么重要了。

 

注:怀素,唐朝狂草大师,曾以夏天的云彩变化揣摩书法「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 当时的书法老前辈颜真卿并将此书法境界形容为「屋漏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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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痕》作曲家

细川俊夫  跨越时空地域的禅学之音

细川俊夫,一九五五年生于日本广岛,为日本最具代表性的当代实验古典作曲家之一,毕业于柏林艺术大学(Berlin University of the Arts),目前居住于柏林。近年来在日本及欧洲各国极为活跃,并经常受邀担任欧洲各主要艺术节之驻艺术节音乐家或客席作曲家,包括波兰华沙秋天、芬兰赫尔辛基新音乐节、威登之日新室内音乐节、维也纳现代音乐节等。

细川俊夫的作品包括管弦乐创作、器乐协奏曲、室内乐、影片配乐,以及专门为日本传统乐器所创作的乐曲等。在欧洲学习音乐的过程,让他深受现代音乐大师如荀白克(Arnold Schönberg)、魏本(Anton Webern)等人之影响。此外,从小耳濡目染在日本的音乐环境下长大,传统日本音乐风格也成为细川俊夫日后重要的创作能量。对细川俊夫来说,音乐创作是一种如同「禅学」般的修行过程,藉著象征手法,对于自然景象/现象进行重新诠释。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常常运用器乐或人声,尝试著捕捉那「可感受却不可见」的自然界物质,也表达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哲学概念。

除了再现自然界中的哲理定律外,人文关怀也是细川俊夫极为重要的创作主题之一。出生于广岛的他,也将家乡最惨痛的历史事件──二次世界大战原子弹的投射──化为乐曲。在他的神剧作品《广岛无声之声》(Voiceless Voice in Hiroshima,1989/ 2000-01)中,细川俊夫结合器乐独奏、人声叙述、合唱团、乐团及预先录制完成的音效,以背景中平静的合声象征安宁祥和的广岛地景,再穿插粗暴狂野的铜管声与打击乐,借以重现当年原子弹爆炸的残酷震撼。此外,东西方的文化交融也成为细川俊夫音乐创作中的独特风格。他的歌剧创作《李尔王的幻影》Vision of Lear在一九九八年首演于慕尼黑双年展,作品结合了当代欧洲剧场及日本传统能剧,多元文化的痕迹藉著一部文艺复兴的剧作表露无疑。

此次在云门《屋漏痕》的制作中,使用了多首细川俊夫的现成曲目。在他极具实验性,挑战了我们过去所熟悉的声响,却又能稳定人心的乐音中,传达了一种既东方又西方,既传统又现代的讯息,也跨越了人类智识所能定义的时间空间疆界。

 

虚实影像间的舞者身影

从《听河》到《屋漏痕》,云门的忠实观众们也许会好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舞蹈界使用了这么大量的高科技多媒体,将影像投影在舞台上,让舞者穿梭于其中?事实上当潮流驱使著我们开发日新月异的科技产品,趋之若鹜地去实验其在舞台上所能带来的效果时,林怀民却坚定地深信著:「观念早于科技,更新的是机器,而不是观念。」

早在五十年前,编舞家们就开始尝试著影像与舞蹈之间的即时关系。一九六○年代的美国重要编舞家亚文.尼可拉斯(Alwin Nikolais)开始使用幻灯片投影,在舞台上创造了一个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空间,借以强调人在环境中的位置,以及人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之后的模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也大量利用数位影像结合舞者身体,在他一九九九年的作品Biped中,将动作撷取并转化成动画构图,再加以数曾投影交叠手法投射在舞者身上,塑造出虚实交互的空间感。而云门早期的作品如《家族合唱》也曾使用幻灯片投影,重现撷取的历史现场片段。对于林怀民来说,科技从来不是关键,而是媒介。这次在《屋漏痕》的影像处理上,天空的云被转换成水中的墨,晕染在如大张画布般的倾斜舞台上,在光影氤氲间,也捕捉了传统中国山水画中「不求写实,只求意境」的如真似幻之空间。

 

 

《高处眼亮》  字里行间跳动舞蹈热情

虽然林怀民说「文字伤舞」,在舞蹈的创作上也逐渐刻意地从文本的底蕴跳脱,随顺肢体的奔放流动,但他毕竟拥有文学的灵魂,纵不以文字编舞,但一样属于文学的诗意与热情,也依然在舞作中激荡挥洒。而这番诗意与热情,从这本林怀民旧文结集的《高处眼亮》,更可见其源流端倪。

书中的三个部分:「跃动中的云门」、「那些涌进灵魂的」、「倾听前人脚步声」,从不同的面向呈现林怀民散文的关怀与思考。「跃动中的云门」铺陈林怀民对云门的创立、经营的艰辛、多出舞作的创作缘起;「那些涌进灵魂的」则记录了林怀民在不同艺术领域的触动;「倾听前人脚步声」是林怀民书写他心目中的大师行谊,那些曾经在他的舞蹈路上留下深深印痕的足迹。这些篇章,总让人在阅读之间,仿佛看见一个跳舞的灵魂,或欢欣或低抑地舞动,这是一支鼓动梦想的舞。书页中一帧林怀民一九八六年的旧照,眉头愁皱但眼神坚毅,那是当年辛苦做梦的人——没有这场梦,又何来今日的云门?(庄珮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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