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角儿是京剧的核心,可没了音乐,角儿也就没有了灵魂。而这个灵魂的打造者,就是编腔了。近几年来,国光剧团的多出新编剧如《金锁记》、《三个人儿两盏灯》、《狐仙故事》等,除了剧本精采,与剧情相依搭衬的新编唱腔也令人印象深刻,而这些创新京剧音乐的背后推手,就是该团的音乐指导——李超。
那天上午,在国光剧团李超的工作室中,我们试图说服他下楼拍照。剧院正进行著国光下一场戏的排练,乐池中没有人。只要站在当中拍一张照片,或者在一旁的大桌子上拍摄他工作的样子即可。但他却不愿为了自己的访谈打扰台上的演员,那怕是一点点讲话的声音,或是剧场中突然多了一些不相干人。不论我们怎么安排都难以打动李超,他的态度柔软、立场坚定,让我们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转而佩服他尊重他人,及剧场至上的敬业态度。
出身京剧世家 基因里就是西皮二黄
留著一头自然卷发,可以想见李超年轻时帅气模样。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个性豪迈大方,笑容不时挂在脸上。从一九九六年开始任职国光剧团,担纲京胡乐师、编腔、编曲及音乐指导,统筹音乐。即使拥有一身的绝技,谦冲的他却常掩盖自己的光芒,举凡谢幕、记者会、采访等都刻意回避。长期在幕后工作,也许观众们不认识他,但若说国光剧团为台湾京剧音乐写下了新的历史,李超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功臣之一。他的胡琴造诣非常好,原为中国京剧院国家一级琴师,不仅是知名梅派旦角杜近芳的专职琴师,也和许多梅兰芳的得意门生合作过,是不出五根手指头的一线「傍角儿」。
父亲从一个「高级票友」到专业琴师,在教导学生之余,李超也顺理成章地走上这条路。但回想这段过程,他居然苦笑著说:「在我的一生当中,我觉得有点茫然,因为从事这个行业可说是一场『误会』!」小时候的学习环境那么优越,家里每天高朋满座,不是响当当的名人就是名家,这是很多喜爱京剧的人所梦寐以求的。可是对于童年的时光,李超竟出人意表地道出了他的心声,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很烦啦,朋友们一天到晚到家里来唱,唱得我们都不得安宁!说起京剧根本不能说喜欢,应该说是已经反感了!心里总是觉得,怎么又来唱了,这么吵吵嚷嚷的!」这样天天的嘈杂下来说也奇怪,从小不曾有人教过他胡琴的指法,谱子都没人会看,更别说什么位置叫做Do, Re, Me……但是他一拿起琴来就会拉,「郎个儿郎、答个答个郎……」脑子里成千上百的音符,就这样自然地随嘴巴唱的旋律来拉个没完。也许因为听多了,所有的音符早就印在脑海里面。或者更往前追溯,他在妈妈肚子里就已经开始听京剧了。很多人不能理解他不学就会,但这些京剧的音符就像是一个基因,在他成长的时候注入,结结实实地在血液中,一辈子都忘不了。
扎实制作训练 依据演出灵巧新编
京剧是一个非常丰富、全面的表演艺术。所谓「京舞体,作念唱打。」李超认为,京剧包括了舞蹈、体操还有细腻的肢体动作。不论文的、武的都能够在京剧中欣赏得到。然而随著时代的变迁,京剧的人口渐渐流失,使得这项传统艺术也陷入了危机。为了留住观众,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跟著时代潮流走!但即使有了深厚的基础,许多能力却只能从工作中实践而来。「我是从奴隶到将军的!」在大陆历经样板戏的制作训练,到了台湾,则陆续为国光创作十几部戏的音乐唱腔编写作品。像是被列入「中国京剧大典」的《金锁记》和《三个人儿两盏灯》及与管弦乐团合作的新编京剧《快雪时晴》,都是相当成功的例子。
改革是一定的,但是改革必须要牢记的是「继承」和「发展」并重。创新一定要有传统做基础,李超秉持的理念就是:创作一定要姓「京」,也就是怎么改、怎么变,最后都还是要在京剧的范围里面。过去,什么戏码要唱什么曲调几乎都是固定的,音乐的进行有一定的模式,在模式当中则可以灵活运用。然而在国乐、甚至西洋管弦乐加入文武场的编制之后,为了让演奏者能够统一,并且符合编剧、导演及剧场设计,就必须重新编曲子,并定下明确的乐谱和唱腔以便演出。但究竟新戏要如何编唱腔?要了解各家流派特性,例如梅派的庄重大方、程派的成熟压抑、荀派的活泼少女,戏要朝向哪一种变化,就要按照哪一个派别。而要有不同风格、绝对不能够重复、更不能借用任何一个戏剧的曲牌,不仅根据辞意来创作符合剧情要求的唱腔,更不能失去京剧的美感,这并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音乐依戏的环境、人物、剧情而定,音乐不能离开词的内容,脱离了就不可能被大众认同。但「艺术来源于生活,却一定要高于生活。」不能像「你吃过了没?」「我吃过了!」李超的模式是必定先读剧本,先布局、定板式。依据男女主角、配角等往下安排。整出剧的音乐形象的设计尤其重要,因为它是贯穿全剧的主题,必须得将它编进唱腔中来加深印象。而每个人有每个代表的乐段,就像歌剧的主导动机那般,一听到音乐就可以联想到特定的人物。当然,改革必须要有重点,让老行家能欣赏、年轻人也能够喜欢,专业与时尚兼备、并且雅俗共赏,这是李超的创作时的座右铭。
中西合璧创新曲 信手拈来写新声
说到创新,熟识李超的人绝对赞成他是位勇于接受新鲜事物的创作者。即使从事的是传统剧种,但脑袋一点也不守旧。他不爱抽烟、喝酒、打麻将,但嗜好从养鸟、玩玉、古董、脚踏车到时下年轻人热中的facebook都有。这样的精神,让他在为以日本漫画「狐仙」情节和人物改编成京剧的《狐仙故事》编腔时,以新旧的过门与腔调和板式相互更替、灵活运用,更史无前例地编创出男生唱的「南梆子」。而前年,李超更突发奇想,用新编的中国传统戏曲唱腔,加入西方美声唱法创作多首歌曲,在圣诞节的那天请来中西两个领域的歌手,演出他重新编写的乐曲。在他的巧手下,《奇异的恩典》甚至许多取自路加、马太、约翰等福音的新创歌曲如《天使报喜信给牧羊人》、《马槽中的圣婴》等,都化成了戏曲交响演唱会的形式演出。不是京剧也不是原来的圣歌,却深深吸引了在场的所有观众。
不像一般作曲家的搜索枯肠,李超笑著说几场上演过的大戏,都是利用排练现场的时间,趴在桌子上写的!在场上只要导演提出需求,告诉他需要多少分钟、大约几拍几小节,他琢磨一下就可以马上创作、让乐团立刻演奏出来给导演听。这样的实力果然让我们见识到了!当我们全都退到外面拍照,留他一人在办公室内时,他没有摆任何动作,只是一只笔、一份谱,在几张照片的时间哼哼唱唱地就写出了一大篇音乐来。从没进过音乐学院念书,但能够进入音乐学院讲课;没有学过和声,但一听就知道对不对劲。李超的创作没有理论作背景,但实务经验的累积让他的创意手到擒来、源源不绝。在戏曲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李超的作品让观众听见、看见、并进一步地爱上京剧所蜕变出来的崭新体验。
人物小档案
- 1944年生于山东青岛。自幼随父亲、知名琴师李奘图学艺,后拜苏盛琴、罗万金、马宝山为师,曾与杜近芳、袁世海、李和曾等诸多艺术家操琴。
- 曾担任北京中国京剧院(2007年改称中国国家京剧院)一级琴师,1996年应邀来台在国立国光剧团客座指导音乐,2003年起正式接任该团音乐指导迄今。
- 演奏风格严谨,基本功扎实,与演员配合默契,以唱为主,以情伴唱,对梅派艺术造诣较深,深获赞誉。
- 担任国光剧团多出新编戏唱腔设计,作品风格清新,善于运用各地方曲调入乐,作品有《王有道休妻》、《青冢前的对话》、《三个人儿两盏灯》、《李世民与魏征》、《金锁记》、《王魁负桂英》、《新绣襦记》、《快雪时晴》、《天下第一家》、《李慧娘》、《欧兰朵》、《狐仙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