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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回返,揭开戏的序幕。(许斌 摄)
焦点专题 Focus 《台北爸爸.纽约妈妈》 残酷人生vs.剧场梦境

与逝者协商

《台北爸爸.纽约妈妈》排练侧记

导演黎焕雄在指示演员时反复说著:「这里还不确定,还要想一想,还要再磨。」坐在舞台前的地板上,在各种情境中缓慢思忖那还未生成现实当中的一个,「还不确定。」好像面对记忆的不确定,或面对如同未来未知的不确定,剧场像是一个装载时间的空间,交会著各种已逝或将届的发生。

导演黎焕雄在指示演员时反复说著:「这里还不确定,还要想一想,还要再磨。」坐在舞台前的地板上,在各种情境中缓慢思忖那还未生成现实当中的一个,「还不确定。」好像面对记忆的不确定,或面对如同未来未知的不确定,剧场像是一个装载时间的空间,交会著各种已逝或将届的发生。

所有写下的都已经逝去,当开始了解家屋的意义之时,已是无家之人。

陈俊志的原著《台北爸爸.纽约妈妈》,一字一句,召唤一个在时代跌宕之间预见破败的家族故事,曾是风华台北的爵士彩色冲印店老板的父亲,在投资失利后,偕同母亲避居纽约,至此那些盘根于家族基底的种种冲突、矛盾、伤害渐次冒出表面,崩解屋宅梁柱建筑。不断外遇离家的父亲,一夕成为异地女工以劳力换取太平洋之外一家儿女生计的母亲,在压抑中长成最终死于毒品过量的亲爱姊姊。透过作者忽而远忽而靠近的人称叙述,像一趟冥境旅程,像一种反观的奥菲斯(Orpheus)的凝视那般,一次次尝试回到最后留存下那张家庭合照里,那一每个人对著镜头勉力撑起的面容。

却一次次在回返人间的片刻,察觉一切徒然枉然。

排练室里画满格线  但仍是空无一物

于是当诗人导演,试图将那一连作者都难以召回的逝者们全景重新放置台上,在舞台上像预知死亡纪事般重新搬演、重新经历,其中每一坏毁时刻,令人好奇的不只是,究竟如何暂代陈俊志在书中已深邃如刻的凝视?如何悉心对待故事本身已然的戏剧性,而不致失去了故事所被叙述的形式,那一强壮而历经的声音?相对于书写对记忆、对逝者的协商,以至对自我的和解,剧场却借以幻觉造景,将逝者带回眼前,剧场里的每一观看者,导演、演员、作者、观众,又如何理解这样差异的距离?

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导演黎焕雄在改编排练之初亦感困难的部分?那一天所有人都到齐,戏剧院大芭排练室的地面画满场景布置或走位的格线,但一切又都还是空无一物。导演以代替的旋律指示开场的视觉意象——群舞者,像是古典戏剧里合唱队般以肢体和表情演绎空间情绪,尔后主要角色陆续进场,来到第一场,俊志姊姊阿敏作为主叙述者揭幕的,母亲已陷于纽约劳动的生命记事。

我不知道导演是否感到困难?如何在个人创作经验中调度出资源建材,架接进另一个人的生命故事,替他人架起家屋?黎焕雄解释著舞台后方应该搭建起的月台场景,指示著作为意象视觉的一群演出者在右舞台的动作,并花上许多时间向音乐设计陈建骐描绘声音的形象,「带点纽约市街的车流声。」或「像是《棉花田里的孤寂》的画面节奏。」

「这里还不确定,还要想一想……」

黎焕雄擅长在剧场里营造强烈的诗意特质,从形式结构乃至语言,音乐、歌词和舞蹈,仿佛以诗诠释著何谓剧场这个问题;因此在面对如此写实或人物故事完整度已高的改编对象,如何加入意象性的元素;那些群舞者遂如同幽灵,带入了另一个外部的观看与陈述位置。

如同降灵。甚至倒转书写的主客体,以幽灵向幸存者展开协商。饰演阿敏的万芳讲述著母亲月娥的故事,然后饰演月娥的王琄才上了左舞台一个落脚纽约的暗小房间。面对著暴烈的父亲。阿敏从观看著他们的流离和争吵,当一切已经开始破落瓦解之后,才幽幽说著:「我是阿敏,十九岁那年我死了。但我的故事还没有要登场。」

导演黎焕雄在指示演员时反复说著:「这里还不确定,还要想一想,还要再磨。」坐在舞台前的地板上,在各种情境中缓慢思忖那还未生成现实当中的一个,「还不确定。」好像面对记忆的不确定,或面对如同未来未知的不确定,剧场像是一个装载时间的空间,交会著各种已逝或将届的发生。

从逝者出发  将事件拼回原点

戏剧的《台北爸爸.纽约妈妈》从开始便采选了一个和原著迥然不同的位置,从逝者出发,像倒转了时间的轴线,放倒了沙漏般将事件拼回原点,发展中的剧本标写下:「S.1 纽约」「S.2 姊姊」「S.3 台北/离散前夕的全家合照(背面)」「S.4 父别/台北」……还不确定,我不确定?何以回忆竟成为像面对未来一样的不确定?是那一难忍冥境的回望终将也必将令尤丽狄丝(Eurydice)坠回虚空之境?

剧场的发展竟然不是发生而是回忆,借由不同的叙述观点从阿敏、到戏剧展开几幕之后金勤饰演的俊志,回避掉作者的陈俊志在书写过程中的坦白直接,剧场的俊志成为那一个不断转换、延缓、徘徊不前的一千零一夜说故事者,好像只要没有回到伤害发生的那一刻,完整就可以不那么早被戮穿。好像书中放在最后一篇的〈纽约大逃亡〉,最深最见底的部分,总在最后不得不碰触时,才将碰触(事过境迁许久,陈俊志问著与自己情人有所纠葛的妹妹说:「妳准备好说出来了吗?」)。

(我准备好听了吗?)

你准备好重新经历,那无家之人曾有的家吗?

当一切都还未发生之时,还来得及撇过头去,黎焕雄说:「这部分我还要再想一想。」剧场里的空的空间和记忆里的空的空间有了本质上不同,剧场是幻觉降灵的场所,记忆是协商驱灵的禁处,如今两者共构发生,你准备好重新经历、路过,一次无家之人的曾有之家了吗?

那天在大芭排练室里演员们拿著本,对著词,在舞台上摸索走位,从纽约父母栖身的矮小寓所,到姊姊反复翘离前往的PUB,到俊志坦白爱恋关系而与父撕扯决裂的边僻老宅,有时候暂停下来试著相对位置,有时调整著视觉意象的构成,我感到一种对故事还未发生以前的确幸;然而,当故事还未发生还在思索琢磨的同时,所有的,却都已经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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