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京剧碰上莎剧 以虚唤实的跨文化相遇
莎剧和京剧,两种乍看南辕北彻的表演系统,其实本质上有诸多神似之处。于书写形式上,莎剧采用无韵诗(blank verse)写成,文字优美,演员非常重视口齿清晰,声音带有情感和诗意,并展现其独特的韵律和节奏,而京剧的念白混合了「京白」和「韵白」,著重字正腔圆,其并有特殊韵律,以呈现角色不同的阶级文化背景,这点可说是和莎剧有异曲同工之妙。于表现手段上,两者的舞台都接近空台,时空的指涉、场景的跳接,全都在语言中完成,所谓「场随人移,景随口出」,大量依靠口白引发观众的想像参与。角色进场时会「自报家门」,演员透过独白和旁白表达外在的行为,内心的情感及人物的意志,向观众自我揭露。於戏剧效果上,所有的表演全系于演员身上,无论是具象的行动或抽象的隐喻,全都透过虚拟与象征的手段,召唤出真实的感受。
然而,当莎剧和京剧在舞台上相遇,从西方到东方,地理区域和文化背景的迥异,除了必然出现两种体系与文化之间,如何转译与对话的诠释问题,也关乎京剧如何在唱念做打的传统基础上,突破程式的规范与局限。一般而言,当代传奇剧场在一九八六年演出,根据《马克白》改编而成的《欲望城国》,被视为是戏曲舞台上的跨文化改编经典。该剧不仅成功转化京剧美学于现代剧场中,以身段和唱词表现人物处境,在表演的思考上更是大举革新。过去,传统戏曲的人物以行当画分,角色扁平而失去人性复杂的真实感,而在《欲望城国》中,吴兴国自述:要演活马克白,必须结合武生、老生、大花脸的力量才足以诠释;要结合青衣、花旦、泼辣旦的表演才能演活「马克白」夫人。
相较于《欲望城国》忠于原著情节,移植时空背景的改编,《李尔在此》则更往前跨一步,以独角戏形式,透过梦境和回忆的方式拼贴拆解,藉《李尔王》抒情言志。全剧环绕「我是谁」的命题,吴兴国扮演剧中十个人物角色,用各行当的表演反思自身艺术生涯:李尔王用麒派老生的悲怆,三个女儿分别套用青衣、泼辣旦、程派苦旦,忠臣肯特以武二花、葛罗斯特用马派老生,葛的两个儿子用了叶派小生及林冲形象为底的武生,弄臣则是以丑来扮;宛如一台京剧大观。剧中探讨他与传统和权威之间欲拒还迎的心结,彼此对立和暧昧的角色行当变换,象征著吴兴国对他师父/父亲所代表京剧传统的反抗,而此剧也确立了京剧在当代剧场的艺术主体性。
《欲望城国》和《李尔在此》是两种不同典型的改编策略,相同的是,通过莎剧这面镜子,我们重新看见京剧的美学,并对传统戏曲有了新的理解。(廖俊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