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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女性的孟丽君,以男装自我伪饰,进行性别表演,取得进入男性政治世界的通行证,成就自我。图为台湾豫剧团于2000年(时名为国光豫剧队)演出之《孟丽君》。(许斌 摄)
特别企画 Feature 她的舞台异语/多面风景

「女身男装」与性别形象

从《孟丽君》看戏曲文本的跨性扮演

对于这个歌仔戏文本的记忆,后来在我性别研究的历程中,不断出现、再写。我看见,孟丽君以性别表演的姿态,取得介入「男性政治世界」的权力,当男装剥落,女性身分揭露,在向来器重她的才能的皇帝眼中,一个女子孟丽君的能力,不具有太大意义,借由扮装展演的智者能臣形象,瞬间消逝,在皇帝眼中,她不再是能臣「郦卿」,而是女性身体孟丽君。

 

对于这个歌仔戏文本的记忆,后来在我性别研究的历程中,不断出现、再写。我看见,孟丽君以性别表演的姿态,取得介入「男性政治世界」的权力,当男装剥落,女性身分揭露,在向来器重她的才能的皇帝眼中,一个女子孟丽君的能力,不具有太大意义,借由扮装展演的智者能臣形象,瞬间消逝,在皇帝眼中,她不再是能臣「郦卿」,而是女性身体孟丽君。

 

孟丽君,或许未必是我心目中的性别/表演经典角色,但至少是开启我对性别/表演课题思索的最原初。

一九七三年暑假,老三台时代,台视午间播出歌仔戏《孟丽君》,由「台视联合歌剧团」当家小生柳青饰演女主角孟丽君。最先接触是在丰原,炽热盛暑,跟著热爱歌仔戏的母亲一起观看,竟看上了瘾,回到没电视的大肚山阿公家,每天揣想《孟丽君》的剧情发展,一心想偷溜到中港路旁的杂货店去看。然而,播演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十二点半,正好是午餐时间,有个极重视生活规律的阿公,要想在他的眼皮底下偷溜出去,简直不可能。于是,才刚十一岁要升国小六年级的我,「处心积虑」玩弄时间的诡计,而有了一段美好的《孟丽君》阅看史,对于「扮装」议题开始萌生兴趣。

那个暑假,有一个多礼拜的欢愉时光,我与孟丽君共度。每日上午,我趁阿公在花园里劳动,将挂钟拨快半个钟头,勤勉乖巧准时备好中餐,十二点之前,祖孙俩用餐完毕,我又勤勉乖巧随手清理碗筷,阿公午睡打盹,我就飞奔跑到杂货店,叫一碗四果冰,观看《孟丽君》,享受幸福时光。回家后,趁阿公还在眠梦中,把时间调回来。当然,吃四果冰的钱,是我从阿公抽屉里,一天摸几个铜板,一毛两毛积累而成。《孟丽君》配四果冰,幸福好滋味。

华丽的多重扮演  高度的性别文化冲击

《孟丽君》故事中,最初吸引我的,正是孟丽君女扮男装的形象。孟丽君身处元代,貌美、多才、性情刚烈,由于遭逢家庭变故,易名郦君玉,扮装出走,上京赴考,中了状元,又因医疗长才,治好皇太后痼疾,并且见事清楚、处事周延,升右辅丞相。孟丽君生命史的前段大致如此。由知名小生柳青,饰演女扮男装的孟丽君,有著多重性别表演的趣味;首先,柳青以女身饰小生,这是一重性别表演;小生的柳青饰演扮男装的女角,这又是一重性别表演;小生的柳青又饰演女身的孟丽君,再添一层性别表演。这出戏,女主角华丽的多重扮演,对于才刚十一岁、极少影视阅读经验的我而言,简直太离奇有趣了。

即使已经过了将近四十年,记忆中柳青所展演的孟丽君,清丽与英气兼有,聪慧与才情俱备,使我直到现在都还认为,柳青是比杨丽花更大的「卡司」。即使时钟的诡计不久便被识破,我的孟丽君假期很快就宣告结束,然而,在那样的时代里,「孟丽君」的形象,无疑具有高度的性别文化冲击,即使是十一岁的我,也模糊可以接收到。孟丽君,生理女性,以男装自我伪饰,进行性别表演,取得进入男性政治世界的通行证,成就自我。因为这样的性别表演,孟丽君与她的父亲、兄长、公公、丈夫,竟而同朝为官,许多男性官僚都尊她为「师」,未婚夫皇甫少华与她初见时,即行八跪九叩,日后也都执弟子礼,连父亲和兄长,也都恭敬相待。孟丽君不仅成就自我,同时以性别表演,逆写了父权文化的伦常秩序。对一个七○年代的小少女而言,这些生命经历真是「离奇」,充满吸引力。

扮装的智者能臣  皇帝眼中的女性身体

事实上,我的《孟丽君》配四果冰,少女记忆有一个最鲜明的场景。孟丽君为政事尽心尽力,常至深更,夜宿宫中,而这时成帝已经发觉孟丽君是个女子,唤她「郦卿」时,不如往常一般敬重,而是语意轻佻,眼波飞扬,不时以身体接触挑逗。有一幕,成帝与孟丽君下棋,他拿棋子的手,不时有意无意伸向前,碰触孟丽君的手,孟丽君严肃与他谈论政事,他则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情欲。这个记忆场景,竟在我脑中停留了近四十年。

当时年纪还小,对于那皇帝的色欲神情,对于孟丽君从原本聪慧、冷静、俐落的形象,在皇帝的紧迫盯人之下,替换为羞怯闪躲,前后落差,印象深刻,只觉有趣。

对于这个歌仔戏文本的记忆,后来在我性别研究的历程中,不断出现、再写。我看见,孟丽君以性别表演的姿态,取得介入「男性政治世界」的权力,当男装剥落,女性身分揭露,在向来器重她的才能的皇帝眼中,一个女子孟丽君的能力,不具有太大意义,借由扮装展演的智者能臣形象,瞬间消逝,在皇帝眼中,她不再是能臣「郦卿」,而是女性身体孟丽君。

《再生缘》的衍生文本  才女陈端生的生命想望

当然,年长后,知道柳青的歌仔戏《孟丽君》,是清代才女陈端生《再生缘》的衍生文本之一。《再生缘》与《红楼梦》并称「南缘北梦」,是以七言排律写成的长篇叙事诗,是韵散交杂的弹词小说,总卷数卅卷。弹词创作被认为是妇女间流行的文体,是女性书写的特殊类型。陈端生从十八岁开始撰写《再生缘》,写完十六卷之后,一度长期停顿,其后才又续写十七卷,而最后的三卷则是由梁楚生所续写。

才女陈端生,将自我生命实践的想望,借由孟丽君此一理想女性形象来完成。这个理想典型,我认为并非「女身」的孟丽君,而是经由性别表演所复写的男/女身孟丽君,即男装的郦君玉,俊美、博学、聪慧、冷静、擅表达、有主见、处事有条理、具有洞察力。男装演出的孟丽君是完备的女性形象。而回复女身的孟丽君,丢失了前述某些特质,却特别彰显她的「母性」包容,包容皇甫少华迎娶燕玉,最后三女共嫁一夫。特别是由梁楚生所续写的后三卷,更借由男角之口,批判孟丽君的刚性形象,如皇甫敬说:「我所嫌者心太硬,处事毫无闺阁形」,认为孟丽君性情不够温驯、恬淡。

《再生缘》、《孟丽君》的结局,把性别表演的颠覆性意义也终结了,是有些可惜。而我最喜爱的,仍是记忆中由柳青所饰演的歌仔戏文本,多重性别表演之下的孟丽君,既逆写父权伦理秩序,也特别承载了我自身在美学体验上的原初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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