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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震撼(PAR表演艺术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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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震撼

与约翰.凯吉(John Cage)的最后谈话

美国当代最伟大也最富争议性的作曲家约翰.凯吉,在今年八月十二日离开了这个充满声音的世界。他对音乐界最大的贡献,是将「机遇」(chance)的观念引入音乐创作,同时由于他对东方哲学宗教的向往和涉猎,他以易经六十四卦象的产生来解释声音与曲谱间的意义关联。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的音乐美学影响了全世界:「听而不闻则罔。声音本来就是和谐的,包括人们所谓的『噪音』。所有我们的行动作为,都是音乐。」

美国当代最伟大也最富争议性的作曲家约翰.凯吉,在今年八月十二日离开了这个充满声音的世界。他对音乐界最大的贡献,是将「机遇」(chance)的观念引入音乐创作,同时由于他对东方哲学宗教的向往和涉猎,他以易经六十四卦象的产生来解释声音与曲谱间的意义关联。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的音乐美学影响了全世界:「听而不闻则罔。声音本来就是和谐的,包括人们所谓的『噪音』。所有我们的行动作为,都是音乐。」

八月十二日的电话答录机

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开始检听我的电话答录机:

「谭,John去世了……」(马修.卡毕,纽约画家)

——哪个John?我急问自己。

「我刚发了一封信给他。可是听人说John Cage去世了,是真的吗?」(高桥,日本钢琴家)

——My God.

「他悄悄地走了,就像他平时在他音乐中写下的那么多休止符一样。不过,这次他写下的却是永远地休止和寂静。」(伯莉尼丝,法国影评家)

我傻了。像是被冰冻住一样。我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抓起了电话——接电话的果然不是他。罗娜(John的生活助理之一)说,「是真的」。我说我昨天下午和他还在电话上说笑,怎么……「是的,像往常一样,他忙了一整天,直到下午六时左右,突然中风,倒在地板上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John,你失约了

十一日下午三点多钟,我打电话给凯吉,是因「艺文,异闻」电视节目托我问他否接受访问,谈谈最近世界各地为他八十寿辰而举行的一系列活动及介绍一下他的新近创作。电话刚通,他就马上问我「炒蘑菇可以加豆鼓吗?」我说当然可以,并告诉他我妈妈吃甜点的时候还加辣椒酱呢。「疯狂的湖南人!」他说。谈笑了一阵子,他答应了访问。我问他能否在八月底接受采访,他说因廿七日他要去德国开音乐会,最好提前一些。我说只要他行,哪天都可以。所以我们约好八月廿日中午十二点钟在他家里见。最后他对我说:「谭,下周四见」,谁知道这却是我们最后的道别。十三日早晨,我读著《纽约时报》头版刊登的约翰的遗像和他去世的消息,终于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个世界。下周四他也不会来见我们了。这次他失约了。

第一次和凯吉深谈

正如《纽约财报》首席音乐评论家爱伦.柯森(Allen Kozinn)所说,凯吉是一个和气的人,他总是喜欢和年轻人交朋友。他常常出席纽约下城的很多音乐会和艺术活动,而后总是微笑地、从不仓促地和观众们、朋友们交谈很久,有时直到剧场管理人员催促几次后才回家。就这样,我经常有机会见到他,和他聊天,他也来听过我的音乐会并亲自为我交响乐专辑的出版写了前言。而我真正和他长时间交谈,却是他去世前两个月的那天,六月十二日我们约定在他家里谈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当时因我受日本Suntory音乐厅及该厅音乐总监武满彻先生委约要和东京交响乐开一场音乐会;按规定,这场音乐会除了演出被委约的作品外,还必须由被委约的作曲家选出两为他认为对他一生创作影响最大的作曲家,和一位必须比他本人更年轻的青年作曲家的作品一同演出,有点「过去、现在、未来」的主题意味。对我最有影响的作曲家,我选了有萧斯塔可维奇和约翰.凯吉,由于要讨论选指挥、独奏家、分谱、录音、日程等问题,我们几乎谈了三小时之久,除了谈工作,我们也谈了些其他:

谭盾:一九八八年在中美艺术交流中心周文中教授召开的台湾、大陆中国作曲家交流的酒会上,前中国文联主席吴祖强和现台湾国立艺术学院院长马水龙均邀请过您去台湾和大陆访问、讲学;但那时您说走不开,等过两年再说。您现在仍想去中国走走吗?

凯吉:一直想。我去过远东多次,但就是没有去过中国大陆。你知道我非常喜欢老子和庄子,《易经》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很想去易经的故乡看看,作为一个学生去。但现在仍有几种作品在完成中,还是走不开。我想九十岁以前一定要去。(接著他大笑了很久,他常这样。)说正经的吧,后年去。

谭盾:你常提到蘑菇对你的生活和创作也有很大影响,那是为什么?

凯吉:我年轻的时候在加州,很穷,常靠采蘑菇吃过活。后来,刚搬到纽约时,住在哈德逊河边,那儿也长满了蘑菇,我后来学会了辨别它们,它们对人的身体和思维都有好处(说到这里,他给我看了一些他在世界各地采集的蘑菇,我们闻了好一阵子,它们散发著一种特殊而又质朴的芳香)。我和蘑菇的关系,这是我和自然交往的一方面。人要把自己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当时我们在吃中饭,桌上近处是一些黑麦面包,中间是中东的豆粥,远处是中国的辣椒酱)。我们从西方开始(他递给我一些黑面包),接著你可尝些「中东」也可吃点「远东」(大笑)。

谭盾:荀贝格曾是您的主要老师,但你们的音乐完全不一样。难道您从来没有受过一点儿他的影响吗?

凯吉:没有。我一直不认为可以把声音分成一格一格的(指各种音阶、音列)。我认识声音是把它们看作一块整体,一块从高到低从小到大的整体。世界上有这么多声音,为什么作曲家只能用那几格音呢。

谭盾:中国京剧的韵白、行腔就是在那个「声音整体」里完全自由地游走,而不是在某部音阶上的跳动。

凯吉:我很喜欢京剧。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和声的感觉。我没有读过荀贝格的和声学书。其实荀贝格最后还是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和声是没有规则的。」荀贝格是一个伟大的人,光从他的这句话里,我就学到了很多。

谭盾:您这一说,我的确觉得很难想像。画家只用叫得出名的颜色作画,但是,我也在你的作品里听到了「无调性音列」。

凯吉:是的,这些所谓的乐音,也在我的「声音大家庭」中。但我告诉你,当初一位舞蹈家要我为她的一部非洲风格的作品作曲时,我曾试了很久,想用某种「十二音列」造出那个「非洲」来,结果我一直失败,后来我开始在钢琴内部作装置实验,我找到了。那位舞蹈编导也很满意。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破坏钢琴」的原因。

谭盾:九月五日是您的八十大寿。现在全世界各地都在为此举行您的音乐会。您这么大年纪了,仍天天写作吗?

凯吉:是的,去年我写了几部管弦乐作品。昨天我刚刚拍完一部电影,它是我最近这个作品中的一部分,演出由管弦乐团、光和电影组成。夏天会在德国演出。

谭盾:您时间够用吗?

凯吉:不够。我每天早上七时起床,印地安人说最好日出的时候就起来。快八十岁了,你突然发现以往的你的那个身体开始向你提出很多需要实验的问题,我甚至发现每天早上从床上坐起来都愈来愈困难了。我天天试著如何更容易从床上坐起来。写字和写音符对我来说也愈来愈困难了。

谭盾:那您仍有写大作品的计划吗?

凯吉:当然。我现在在和模斯.康宁汉一起构思一个大作品,叫《海洋》Ocean。这是一个环型的表演作品,舞蹈在中间、音乐家在舞蹈的外围组成一个环,奏出海底、海上和陆地的声音,观众在上方俯瞰整个演出,还有光、电影、动物们的参与。

(全文原刊载于试刊号,1992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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