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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把戏演得像小孩在朝会演宣导短剧一样幼稚,因为杜斯妥也夫斯基笔下的人物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摄影 Thomas Aurin 图片提供 柏林人民剧院、国立中正文化中心)
演出评论 Review

与资本主义对赌

赌场象征的不是资本主义,它是资本主义发展过剩的产物,而资本主义的过剩会回过头来对付资本主义本身,诚如纪杰克的分析,塔利班和宾拉登本来是美国CIA一手训练出来的。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有办法将赌场过剩的资本、赌徒旺盛的精力挪用来对付资本主义,赌徒不就是未来的恐怖分子了吗?

赌场象征的不是资本主义,它是资本主义发展过剩的产物,而资本主义的过剩会回过头来对付资本主义本身,诚如纪杰克的分析,塔利班和宾拉登本来是美国CIA一手训练出来的。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有办法将赌场过剩的资本、赌徒旺盛的精力挪用来对付资本主义,赌徒不就是未来的恐怖分子了吗?

柏林人民剧院《赌徒》

3 / 3  台北国家戏剧院

 

 

 

真怪!法兰克.卡斯多夫(Frank Castorf)的这出《赌徒》Der Spieler,全长四个多小时,剪裁拼贴了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两篇小说、他的日记和信件、海纳.穆勒的剧本,冷不防还会岔出一段《圣经》,可是走出剧院,观众抱怨最多的不是看不懂,不是戏太长,而是「为什么要在剧场里看电影」!其实这是一个好问题,只是我们不应该拿来问导演,而要问自己,因为答案就在影片中。

赌场做为看不见的现场

戏开演没多久,当葛耶侯爵和白兰琪这对法国爱情骗子,低身穿过游泳池的软景布幕回到舞台上,摄影师跟拍的画面刻意穿帮,我们立刻明白萤幕上播放的不是电影,而是现场直播的影像,那座超大型旋转舞台不只是为了展示场景,也为了阻断我们的视线,在里面包藏一个看不见的现场。当然,很多人正是被导演这一招搞得很火大:我人都在现场了,还给我看什么现场直播!直播不是播给那些到不了现场的人看的吗?我想,卡斯多夫舍弃全都露的现场不用,特意将舞台加装电影萤幕和摄影棚,这部巨大的视觉机器为的就是向我们呈现,所谓「现场直播」的观看机制刚好和我们的认知相反,不是现场令直播显得多余,根本是直播创造了现场,是直播令我们的视线不满足,恨不得在现场亲眼目睹。

更何况,这个镜头一再引诱我们去看、我们又完全看不见的现场,是个赌场;而赌场里,赌客们彼此交错的视线难道不正是如此,引诱你去猜他盖在桌上的那张底牌,他愈是盖著不让你看,你愈想看?的确,在舞台上大剌剌地秀出赌场,观众可能看得舒舒服服,却会让这一切显得非常愚蠢而媚俗,因为赌场里刚好就没有舒舒服服的看,只有赌客像著魔一般杀红了的眼。回到卡斯多夫的舞台上,随著剧情进展,我们会发现《赌徒》的空间逻辑真的就是顺著赌场的视觉逻辑走的,我们看著旅馆房间、餐厅、赌场门面的软景布幕被一大块一大块的撕去,眼前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偏偏就差那么一点,我们还是看不见赌场。「就差那么一点」,赌徒不就是抱著这种想法豁出去的吗?

演员像小孩 演戏如儿戏

也有不少人抱怨影像晃得厉害,仿佛不是拍给人看的,是给人吐的。老实说,我本人起先也看得晕头转向,反胃之余不禁自问:导演到底要拍什么?紧盯著演员身体不放的镜头首先令我联想到A片,接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导演要拍的是镜头和身体的关系。我想说的是,面对那总是可以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的色情狂一般的镜头,别说做点什么了,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给镜头逼出来的做作,而赌场里的赌徒,正是暴露在像镜头一样索求无度的视线底下。所以当镜头逼近演员的时候,我们总是看到演员格外夸张的表演,吃雪糕吃得像在口交,或者扮个鬼脸,对镜头又迎又防。

这些行为让演员显得特别幼稚,但我觉得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演员把戏演得像小孩在朝会演宣导短剧一样幼稚,因为杜斯妥也夫斯基笔下的人物本来就是这副模样,男主角亚历西就是一个乳臭未乾、四处挑衅的小子。即使是盛气凌人的富婆安东妮塔,在输个精光之后也失态了,或现形了,变成一个不服输、无理取闹的恰查某。戏中人经常大发议论,例如安东妮塔赌输了,便宣扬俄国应该「脱欧入亚」,什么俄国在欧洲是人家好心收留的奴隶、在亚洲就可以当主人之类的,这当然是在暗批现实中的俄国做不成欧洲人,就高谈伟大的俄罗斯,但是批判并不有趣,有趣的是演员把批判说得像是打架打输的小孩为了找台阶下而撂狠话。我们都说「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这句话不应该被通俗的想像成一个装可爱的小孩老是在问为什么,而应该像台上的演员那样,心里不服气就胡说八道,再不然哭个山崩地裂,反正他就是有办法撼动你本来以为稳固的一切。

而且,幼稚的演法显然也让卡斯多夫发明出一种有别于布莱希特的疏离效果。有个场面调度我很喜欢:在赌场里,将军跪下来求亚历西去劝劝安东妮塔别再赌了吧,否则家产都被她赌光了,将军他连一毛都继承不到了;这时候,亚历西一言不发地弹起他的蓝调吉他。这个吉他弹得实在很布莱希特,它既是社会姿态,表现出亚历西的地位翻转,在苦苦哀求的将军面前摆架子,又是演员从角色疏离出来,为将军的无奈奏哀乐。可是说他疏离,演员其实投入得很,他就像小孩子受不了大人无聊的长篇大论,顺手抓个东西就玩得很认真。可以说,卡斯多夫是要激发一股儿童游戏的活力,使得演员可以既投入又疏离,在开玩笑的同时无比认真,在胡言乱语之际撞见真理。于是,亚历西和玻林娜像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孩轮流说著:「死亡是革命的面具」、「革命是死亡的面具」、「面具是革命的死亡」……

把赌博赌回来

最后谈一个真正令我看完了戏还想不透的问题:杜斯妥也夫斯基笔下的亚历西尽管行径很荒唐,卡斯多夫舞台上的男主角尽管行为很幼稚,但怎么看就不像是负面人物,所以他到底正面在哪里?亚历西呛声说:「我拒绝累积资产的义务,我宁可当个超级列宁主义分子,把钱赌光!」赌钱是他在发泄对资本主义的赌烂和反叛,可是他究竟有哪一点反到了资本主义呢?通常的解释我觉得过于浪漫,说他不为钱而赌,不为心爱的女人而赌,是无目的性地赌,等于改变了赌博的游戏规则等等,坦白说,如果我是赌场老板,我巴不得这种漫无目的一掷千金的赌客尽量多来几个。

结果还是演员精力过剩的表演提醒了我,赌场象征的不是资本主义,它是资本主义发展过剩的产物,而资本主义的过剩会回过头来对付资本主义本身,诚如纪杰克(Slavoj Žižek)的分析,塔利班和宾拉登本来是美国CIA一手训练出来的。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有办法将赌场过剩的资本、赌徒旺盛的精力挪用来对付资本主义,赌徒不就是未来的恐怖分子了吗?也许,卡斯多夫在玩的就是这样一场终极豪赌,《赌徒》其实是要把赌博从资本主义手中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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