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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莫比斯圆环剧社的梁菲倚(左)、张艺生(右)排练中,何应丰拿著摄影机记录。(许斌 摄)
艺号人物 People 香港编导

何应丰 细火慢炖 就是「不急」

作为香港第一代的独立剧场工作者,何应丰一路走来,始终站在边缘位置,以不疾不徐、不刻意设定目标的脚步,在剧场中思索、创作。他理想中的「完全剧场」,演员及幕后设计群,从排戏的第一天就应该完全投入。他认为,导演不是独裁者,而是要挖掘出不同人的生命经验融合在一起。当然,有人说这个理想是个不存在于现实的乌托邦,但何应丰依然「不急」,在他的「乌托邦」里细火慢炖每一个作品。

作为香港第一代的独立剧场工作者,何应丰一路走来,始终站在边缘位置,以不疾不徐、不刻意设定目标的脚步,在剧场中思索、创作。他理想中的「完全剧场」,演员及幕后设计群,从排戏的第一天就应该完全投入。他认为,导演不是独裁者,而是要挖掘出不同人的生命经验融合在一起。当然,有人说这个理想是个不存在于现实的乌托邦,但何应丰依然「不急」,在他的「乌托邦」里细火慢炖每一个作品。

莫比斯圆环创作公社《空凳上的书简》

10/31~11/2  19:30   11/2~3  14:30

国立台湾师范大学知音剧场

INFO  02- 29146368

这出戏,从写信开始。

一九七九年,捷克作家总统哈维尔,在狱中写下给妻子奥尔嘉的百余封家书。

二○一二年,香港导演何应丰重读《给奥尔嘉的信》,开始提笔写信「给」哈维尔……

二○一三年,莫比斯圆环创作公社的演员,在板桥435艺文特区的排练场写下给观众的信。

捷克、香港、台湾;哈维尔、何应丰、莫比斯,何应丰以一封封的书简,冲撞肉身的牢狱,追寻思想上的自我放逐。

何应丰为莫比斯执导的新戏《空凳上的书简》,十月底将在台北师大知音剧场首演,九月,他从香港来台,展开为期两个月的排练。其实,早从去年八月,这出戏已经「启动」,何应丰在书柜翻到泛黄的哈维尔《狱中书简—给奥尔嘉的信》,创作的欲望被撩动,他开始提笔写信,一封封回应七○年代末因政治入狱的哈维尔。

尽管,这出「戏」长成什么样子?由谁搬上舞台?在那里演出?都还没有著落。卅多年来坚持「完全剧场」观的何应丰并不著急,他认为:「戏剧,只是一个平台,让我可以静下来,重新理解周边的世界、人的历史、行为。这个平台不是要搞生产线上的东西。」

一生都站在边缘

在高度商业化,生活步调急促的香港,何应丰的「不急」,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倒是很享受这种存在方式:「我的一生好像都站在边缘,也没想过进入主流。」

何应丰的边缘性格,源于幼年动荡而又孤独的成长经验。出生后第二天,母亲就过世。对他来说,母亲,是遥远而陌生的。「我是在街头长大的孩子。」何应丰从小就习惯独来独往,一个人在街上晃,观察人情百态,低著头想事情。

中学,何应丰考上香港评价不错的公立学校英皇书院,喜欢阅读的他,却不爱念教科书。每天上学要跨越九龙、香港两个区,个头小、又常低头走路的何应丰,成为被「霸凌」的目标,一日,上学途中,他被人恐吓抢走钱,向学校投诉,校方的回答竟是:「你是在外面被抢的,学校不负责,你要到警局报案。」更加深何应丰对体制教育的疏离。

「中学开始,我的人生就走在天堂与地狱的交界。」英皇书院所在,一边是通往有钱人居住的半山区,另一边则是中下阶层居住的区域,何应丰每天上学有两条路可选择,从上面走,或是从下面,长大进入社会后,何应丰依旧是「两个世界,我站在中间,两边都看得见,但也两边都不走进去。」

从疯电影到疯戏剧

姐姐的男友是艺术电影发烧友,一群同好每个周末假日都会租借油麻地一间幼稚园放映艺术电影,何应丰跟著大哥哥大姐姐看电影,看不懂,就翻书,十五岁,就以黑泽明的《电车狂》,写了一篇影评投稿到杂志社。中三时,还写了第一个「电影」剧本,讲述他从妈妈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天历程。

何应丰疯狂爱上电影,三不五时往电影院钻,那个暗黑的空间,成为他思考的秘密基地。到美国休士顿大学念书时,何应丰原本念的是电影,但大学的课程与期待有很大的落差,何应丰选修一门戏剧系表演课程时突然发现,戏剧离自己好近,剧场里探索有关人的处境与生命状态,不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吗?「或许从小在复杂的家庭环境成长,我习惯一个人思考生命的问题,剧场空间,正是可以让我静下来,梳理生活中来不及消化的东西。」何应丰决定改念戏剧。

美国大学一百廿个学分就可拿到学位,何应丰却修了一百五十多个学分,导演、编剧、服装、化妆、舞台、表演、理论……什么都学,一年还看了五百部左右的电影,这些学分已经快可以念完硕士,但何应丰同样不急。

「现在的大学教育太急于培养学生成为专业,专业的结果是保守主义,只保护自己的专业,沟通出了很大问题。」何应丰理想的「完全剧场」,演员及幕后设计群,从排戏的第一天就应该完全投入。他认为,导演不是独裁者,而是要挖掘出不同人的生命经验融合在一起,可惜的是,当戏剧也变成生产线上的东西,他得到的回应通常是:「你们先排,你要什么灯光,我给你。」

拿到奖学金,重回休士顿大学修硕士学位时,何应丰开始思考什么是「戏剧」?过去只想到要搞西方经典剧,却忽略戏剧作为一种声音,与当代社会对话的功能。「作为一个香港人,刚到美国念大学时的我,其实是很自卑的,自卑于殖民文化下的香港,该如何定位自己?自卑于香港文化上的空洞。」硕士那两年,学校给了何应丰自由的研究空间,他开始反思:即使香港是空洞的,那个空洞也值得一谈,身为一个戏剧工作者,究竟能为自己的土地做些什么。

打开香港独立剧团的第一扇门

美国学成后,何应丰也曾为香港话剧团、香港舞蹈团、张学友音乐剧《雪狼湖》等主流表演艺术设计舞台或服装,但他发觉自己并不享受,因为,离心目中理想的「完全剧场」很遥远。

一九九三年,香港的独立剧场还一片荒芜,何应丰和刚从巴黎回港的邓树荣合组「刚剧场」,「在美国,停车场可以做一出戏,香港为什么不行?」刚剧场企图在体制的夹缝中寻找创作空间,三年内完成了七个实验性制作。那一年,包括新域剧团等独立剧团先后成立,在香港剧场发展是重要的一年,不只主流戏剧,独立剧团也有路可走。

一九九六年,何应丰结束与邓树荣的合作关系,自组「疯祭舞台」。「疯」,是人类社会的疯情万种,「祭」,戏剧的起源为祭典仪式,他希望透过剧场,去解释那些生命中疯疯颠颠的状态,而他的不变坚持则是,「疯祭舞台」必须抽离在体制的外围,才能有更大的创作自由。

「这个时代常以目标为导向,我却很少关心这种事。如果问我:这戏会长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何应丰说,他对戏剧的想像不会只从文本出发,可能是一段音乐、一个意象,一个影像……他把剧场当成一首诗来写,通常会用几年时间,从不同角度不断延伸思考同一个主题。

刚剧场即将结束时,香港正处在即将回归中国的不安情绪中,何应丰以四年时间做了四出戏《元州街茱莉小姐的最后一夜》、《元州街茱莉小姐不再在这里》、《蝴蝶梦》、《母亲》(尾声),「作为曾经被殖民的香港,我们是要『回归』到哪个文化?这让我想起新加坡戏剧家郭宝昆的作品《郑和的后代》,香港在殖民化的过程,是否文化的内涵也一点一点被砍掉,到今天还留存著遭阉割的文化意识?」「如果香港回归只停留在政治上的讨论,没有多大意义,更重要的是,能否借由戏剧的平台,重新思考很多还未被看清楚的黑洞。」

戏剧作品永远没有「终点」这回事

何应丰认为,戏剧作品永远没有「终点」这回事,每一场的演出,都在向著一个方向,走进一种情怀。所以,他容许失败,但必须是全然投入。一九九七年,何应丰在香港执导《郑和的后代》,虽然获得好评,他却觉得是一次失败的演出,因为,演员只享受表演,并没有关心这出戏想要传达的课题。「actor,应该是一位行动者,为观众搭一座桥,重新发现新的可能,而不是导演给你什么。」

「我从来不担心观众喜不喜欢,如果有这层顾虑,就会掉进一个黑洞。」「观众席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来自不同背景,对於戏剧也有不同的想像,不迎合就是对每位观众最大的尊重。」当有人向何应丰反映看不懂时,何应丰会说:「恭喜!」「因为不懂,表示还有路可走,如果都明白了,为何还要坐在那里看戏?」

《元州街茱莉小姐不再在这里》到北京演出时,整出戏虽然没有语言,观众敏感的神经,也能感受到香港回归以外的弦外之音。一位穿著解放军服的观众,看完后不高兴地说:这是搞什么!以中国大西北开发编写的《大路西游2—阿公审三藏》香港演出时,最后一场戏,一位演员在台上进行长达廿分钟的发言,观众席灯亮,像是人民大会堂冗长的会议般,连观众也无所遁形,有人不耐离场。

就算演出时,观众因为不懂或不喜欢而离场,何应丰也不会难过。「离开,至少表达他对这出戏的一种态度。」何应丰认为,观众进剧场,不应该只是扮演消费者的角色而已,而是与台上的演员共同完成一个演出。

何应丰的演出通常没有谢幕,由观众自己决定何时才算完成。一出谈教育的作品《曝/光》,演后,接著播放一位澳洲退休教师的四十五分钟访谈录影,只有三位观众留下看完。

「乌托邦」里细火慢炖每一个作品

迈入五十岁的何应丰,对于剧场的坚持依旧,但以更「随情」的态度过生活,二○一一年,「疯祭舞台」转型为「何必。馆」。是必须?还是何必?何应丰说,两者皆是,他希望以参与性更广的文化工作,为「连一篇文章都没耐心看」的香港人,提供商业之外,另一种文化的选择。

有人笑说,何应丰的「完全剧场」,是不存在于现实的乌托邦,何应丰则还是那个「不急」的何应丰,在他的「乌托邦」里细火慢炖每一个作品,《空凳上的书简》也不例外,计划以三年的时间,第一年台湾,第二年香港,第三年新加坡,完成他对哈维尔的回应。

「哈维尔的《狱中书简》,让我看到:人的肉体无论困在什么地方,思想的自由才是最终的自由。」何应丰不只与长期合作的伙伴梵谷,以书信对话形式完成《空凳上的书简》剧本,在台北的每一天排练,演员们的功课包括:每天写信回应哈维尔。演出时,观众走进剧场,就能收到某一位演员,某一天写下的感言,读信,而后看戏,成为《空凳上的书简》演出的一部分。

「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什么会给你写信?一切可由哈维尔狱中书简开始想起……」

何应丰说,舞台上的东西,从来就不属于他,每个人都可以拿去。这趟思想的放逐之旅,究竟可以走得多远,任由自己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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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档案

◎ 香港出生。美国休士顿大学戏剧系硕士。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哲学博士。

◎ 1979年开始从事戏剧及表演艺术工作,包括导演、编剧、舞台、灯光、影像、服装设计、监制、翻译及写作。参与的舞台创作逾一百五十部。

◎ 1993年与邓树荣联合创立「刚剧场」,1996年独立创办「疯祭舞台」。重要剧场作品:《离地三百七十五米又如何》、探讨香港回归的《元州街茱莉小姐》系列、探讨中国大西北开发的《大路西游》系列、从富士康女工自杀事件引发灵感的《大闹天宫》等。

◎ 2011年转型成立「何必。馆」(何应丰文化艺行工作坊),以剧场创作、影像、展览、文化阅读及研究、教育等多方位推展他的「文化搭桥」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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