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王小棣,大家就会想起她的影剧作品如《大医院小医师》、《赴宴》、《波丽士大人》,还有最近在文林苑都更案、华隆罢工、大埔事件等现场声援的身影。但资深些的剧场观众,应该也不会忘了她经营的「民心剧场」,曾经推出不少实验性剧作,也培养出蔡明亮、李小平等现在响当当的导演……暌违剧场刚好廿年,王小棣回来了,在两厅院的邀约下,以与京剧小天后黄宇琳合作的独角戏《丈夫的一千零一夜》重返剧场,她还是忘不了「心目中理想的剧场」……
独角戏—王小棣《丈夫的一千零一夜》
10/4~5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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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INFO 02-33939888
人物小档案
◎ 电影、电视剧、纪录片、剧场编剧暨导演。中国文化大学戏剧系,美国三一大学剧场硕士,并曾于旧金山州立大学攻读电影。
◎ 1992年3月在台北民生社区海华大厦成立民心剧场,1994年底结束营运。
◎ 剧本代表作:《稻草人》、《香蕉天堂》、《飞天》、《我的神经病》、《拥抱大白熊》、《我在垦丁天气晴》等;电视、电影导演作品:《大医院小医师》、《赴宴》、《波丽士大人》、动画电影《魔法阿妈》、《酷马》、《刺猬男孩》等。曾获金马奖、金钟奖等国内外奖项。
◎ 剧场作品:《大禹治秦》(1981)、《房间里的衣柜》(1992)、《非三岔口》(与李小平共同导演,1992)、《莎士比亚之夜》(1993)、《新坐楼杀惜》(1993)、《丈夫的一千零一夜》(2013)。
一九九三年五月,王小棣编导的《新坐楼杀惜》公演后,由她一手创立的「民心剧场」处于半休兵状态,不再推出新的制作;隔年底,办完儿童表演课程,剧场正式吹熄灯号。
相较于电影、电视卅多年从业资历,王小棣的剧场生涯显得有些「短命」。民心剧场从创立到结束,不到三年时间,对一心想实践「我心目中理想的剧场」梦的王小棣而言,是个不算小的冲击,但她不气馁表示:打击是一波波来的,我还会继续走下去。
王小棣没忘了初衷,重返剧场的承诺终于在廿年后兑现。应两厅院邀请,十月将在台北国家剧院实验剧场推出最新剧场作品《丈夫的一千零一夜》。
这位影视圈镀金无数的名编剧、名导演,睽违廿年后重返剧场,倒从老兵变新兵,王小棣赶紧自报家门:「其实,我最完整的学校教育是在剧场。」只是,王小棣的人生道路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走出来的,即便最爱的戏剧,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一场意外。
怀抱篮球梦 一句「可惜了!」人生大转弯
王小棣回忆,大学以前,生活里的唯一就是「篮球」。还没上小学,当同年龄孩子还在拍皮球,她已会运球。王小棣疯篮球,假日时可以从早上打到晚上,同伴回家吃饭了,她一个人一边转播:「两面包抄,王小棣带球上篮……」一边打球,专心到连厕所都忘了上,憋到肠胃出问题,每次暑假快结束,总会因为肚子痛挂急诊。
就读金陵女中时,王小棣是校方眼中不爱念书、不断闯祸的「坏学生」,父亲看了不是办法,决定让她转学,到学校和老师谈话,王小棣兴奋地楼上楼下跑,大声喊:「我要转学了,再见!」
没料到,数学老师一句话,不但让父亲打消转学念头,也改变了王小棣的命运。父亲对他说:「学校有些老师对你还是不错的,像是那位数学老师就说:你上课老是在睡觉,是因为她讲的内容你都听懂了。」
「听懂了?!」王小棣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我的数学成绩这么烂,老师怎么说我听懂了?」这句话勾起她的好奇心,上课开始听老师说些什么,不到一个月成绩突飞猛进,从满江红变成九十多分,「我还ㄍㄟ ㄅㄞ教起同学,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么厉害。」
一心想当篮球国手的王小棣,好学生的状态没维持太久,决定高中到淡江中学就读,进纯德女子篮球队打球,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毕业典礼当天,把王小棣叫了过来,两人从礼堂走到教学大楼,一路无言,王小棣心想:随妳骂吧!毕业典礼之后我就走人了!老师开口:「你不准备联考了?」「对!」又是一阵沉默,王小棣惊讶发现:平常凶巴巴的数学老师眼眶红了,最后对她说:「可惜了!」「好吧!你走吧。」
真的考进戏剧系 从误解到热爱
一句「可惜了!」又激起王小棣的好奇心,只是这话没立即作用。上了淡江中学,王小棣快乐得不得了,天天打篮球,「可惜了」却在心中慢慢发酵,高二时,她想到自己的未来,打篮球不能当饭吃,难道以后要当体育老师吗?王小棣做了重大决定:退出篮球队。放掉自己的最爱,王小棣浑浑噩噩过了几个月,才开始发愤念书,淡江的宣教士德姑娘看到王小棣有表演天分,鼓励她可以考大学戏剧系。
「我靠,真的被污辱到!」那个年代还存在「戏子」的刻板印象,她想,好不容易上大学,念戏剧,什么东西!大学放榜,宣教士「一语成谶」,竟然是中国文化大学戏剧系,王小棣形容那时的心情如同被二度羞辱,她还和死党说气话:我要重考!
念戏剧前,王小棣对演戏的模糊记忆,只有小时候跟著父亲去看演出,观众席一片漆黑,舞台上的灯慢慢亮起,那是一次身陷黑暗的恐怖经验,完全没享受到看戏的乐趣及感动。
大学放榜后,父亲买了一套中国十大戏剧名家的书给王小棣,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关汉卿《窦娥冤》……读著读著,王小棣读出兴味来,原来,戏剧不是她想像的那样。
上了大学,王小棣不受束缚的野孩子个性依旧,除了少数有兴趣的课,考试会洋洋洒洒写到考卷背面,其他科目常以作弊应付了事,对照当时台湾保守的戏剧环境,王小棣陆续读到易卜生、田纳西.威廉斯等西方剧作家的作品,受到很大震撼,一心只想出国念戏剧。
王小棣再度拿出拚命三郎精神考过托福,申请进入美国三一大学攻读剧场硕士学位。起步晚,英文不好,刚到美国时闹笑话,王小棣看到课程表写“DICTION”(发音),一脸狐疑,美国人怎么还需要「查字典」(dictionary)的课?「那是我这辈子最用功的两年,每天把英文字卡带在口袋,三一的戏剧研究所本身就是一座专业剧场,天天有戏上演,从理论到实务,得到很扎实的训练。」
好东西就在我家! 立志打造理想中的剧场
一回,一个韩国剧团到三一演出《哈姆雷特ESP》,以韩国传统元素重新诠释莎剧,王小棣看傻了:「我到底在干嘛?最棒的东西就在自己家里,还大老远跑到美国来学。」那出戏打开了王小棣的眼睛,「以前怎么看京剧会看到睡著……」王小棣俏皮地学起猪声自嘲。
拿到剧场硕士学位,王小棣转往旧金山州立大学攻读电影,学位没拿到,王小棣决定回国投入电影实务,同时做剧场,但老师姚一苇说:「你必须在两者中间做一选择。」
「在美国念电影时,接触到社会主义理论,从此我成为社会主义信仰者。」王小棣爱剧场,但也明白电影、电视才是强势媒体,唯有掌握这个沟通媒介,基层人民的声音才能被听见。
王小棣拍电影,成立民心影视公司拍摄纪录片及电视剧,《全家福》、《佳家福》等戏站稳脚步,那个始终未实践的剧场梦开始召唤她,王小棣在公司所在的民生社区海华大厦一楼租了一个空间,咨询建筑师陈瑞宪的意见,花了两百多万元装设灯光等硬体设备,一九九二年三月,可容纳五十人左右的「民心剧场」正式成立。
「外界常说民心是小剧场、社区剧场,那时,我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要做『心目中理想的剧场』。」王小棣强调,因为能力所限,只能做个规模小的,和现在定义的「小剧场」并不相同。
和王小棣共事廿多年的民心剧场艺术行政总监黄黎明回忆,民心虽小,软硬体却是高规格,王小棣照顾剧场像是养百万名车,住家也在海华大厦的她,常是第一个到剧场的人,一来就趴在地上拖地板,被团员戏称为「拖地板团长」。
王小棣把拍电视赚来的钱拿来养剧场,还有五位领薪水的全职演员,现为国光剧团导演的李小平、王玉如来自戏校,目前活跃于影视圈的王琄、王学城,两人则是国立艺术学院(现在的北艺大)毕业生,还有王小棣口中对表演有兴趣的「自发工」许杰辉。
经济因素结束民心剧场 廿年后再续剧场缘
韩国剧团对传统的再转化,成了王小棣理想剧场的标竿,「小平他们从小挨著打学戏,身上带著很多宝贝。」王小棣看到璞石还未琢磨出的光芒,订出一月一出新制作的目标,鼓励团员和她一起轮流作戏。一月一戏理想虽未达成,也推出《非三岔口》、《公寓春光外泄》、《莎士比亚之夜》、《房间里的衣柜》、《武恶》、《新坐楼杀惜》等多出实验性质浓厚的制作。并请来朱高正、黄永洪、吴念真,甚至理财专家举办演讲,打开民心的视野。
一九九三年,李小平以日本狂言执导的《武恶》在民心发表,王小棣发出赞叹:「这出戏导得好,演得也棒,那段时间看到他们的成长,实在太快乐了。」
王小棣视戏校孩子为「国宝」,李小平则不讳言,那时的他是很自卑的,总觉得和艺术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对不上话,「小棣老师知道我胆怯,总会在旁不断扶持,让我找到成长的能量。」
「小棣老师从不疾言厉色,而是对艺术不妥协的态度给我很大压力。」李小平记得,导《武恶》时,小棣老师问他:「你的导演指令不明确,我怎么帮你……」逼著他创作时不断思考、自我成长。
一个月廿、卅万元的支出,一九九四年底,民心剧场终于因为经济因素结束营运。王小棣看得坦然,钱花完了,就该面对现实。出走廿年,王小棣不常与人谈论剧场,但她明白:剧场,还是自己的最爱。即使电影、电视工作满档,两厅院「独角戏」邀约一提出,王小棣很爽快就答应,摩拳擦掌:「太久没做剧场了!」
《丈夫的一千零一夜》 探索台湾民主与权力的关系
一边忙著公视新戏《刺猬男孩》后制剪接,独角戏《丈夫的一千零一夜》制作也如火如荼进行中,王小棣忙得开心,但求好心切的她,眼看十月转眼到来,不禁抱起头有些懊恼「唉」一声:「离我心目中理想的剧场形式还很遥远!」
《丈夫的一千零一夜》文宣品,一个穿著警察制服的男人背影,故事这样展开:他在一次维安工作时,为了排除抗议人士的喧嚷,抢下一位抱著孩子的父亲手上的国旗,没想到这个动作引发了他精神上的混乱……男人背后,是支持家庭运作另一张女性的脸,由京剧小天后黄宇琳独撑全场,从女性角度演绎一个扛起家国责任的男人,历经探索、挣扎,自我实践的过程。
王小棣为这出戏取的英文名“The Unavoidable Republic”——不可避免的民国,有如迎面而来的气压、冰山,或巨大船舰,在历史文明中航行;台湾,是个虚构的岛屿,或是一个充满异乡情趣的民宿、旅馆?王小棣希望透过这出戏探索台湾民主与权力的关系。
看来沉重的主题,似乎颇为符合王小棣近年来声援文林苑都更案、华隆罢工、大埔事件的心境,王小棣坦承,现在的她确实有著「裸露的愤怒情绪」,但《丈夫的一千零一夜》已经构思许久,时间上纯属巧合,她明白「一出戏就该是一出戏,不能等于一个抗议。」
「小棣是个温暖的人,永远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丈夫的一千零一夜》经过沉淀,呈现在舞台上将有如糖化在水杯里,不会只有沉重。」与王小棣相知多年的黄黎明相信,观众走出剧场后,更能看清自己,与自己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