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文创」两字当道的时代,艺术家比任何时代都更卑微,因为在我们这个所谓的文创社会,艺术家不但要懂得经营自己,更要懂得如何提案子申请补助,而提案的文案有一定的写法,一定的社会观或文创逻辑,艺术家可能穷尽一生也不会写那种文案,就譬如我自己就不会写。
我年少时有机会和当代艺术家苏菲.卡尔(Sophie Calle)做室友,认识那时的邻居、也是另一位法国当代艺术家波东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两位艺术家在我年少时都已颇有名气,所以经常出国旅行参展,我因此也被波东斯基征询过照顾他的猫。
波东斯基有个妻子和一屋子的猫。他们不在时,我只是过去为猫开些罐头食物,偶而也顺便看看他在旁边的工作室正在干些什么活。他回来时,偶而也请苏菲吃饭,我亦成为座上客,也有那么几次和他聊了一会。
只有百分之卅的时间在做真正的创作
波东斯基的作品大致上我都很喜欢,他喜欢以衣服做题材,最近的作品是一年多前在巴黎大皇宫(Grand Palais)展出的《无人》Personne,艺术家似乎开始以生死为题材,探讨人类核心存在的本质问题,在大皇宫的展场上堆起一堆高达十公尺的衣物,配以各种人的呼吸声,而巨大的起重机往前行,拾起衣物又将之丢弃,象征著生存的一种无常机制。或者像如已逝女作家莒哈丝的名言:无人,死尸也。而波东斯基的十公尺人类的衣物冢,亦可视为人类的生死纪念碑。
我住在慕尼黑的九○年代末,波东斯基也来过慕城开展,全城我最喜欢的Lenbach博物馆(Lenbach haus)将他的作品和波依斯(Joseph Beuys,编按:德国行为艺术与装置艺术大师)放在一起,可见对他的尊重。那年,他那件作品是慕尼黑的失物招领处的内容,展出品包括假牙拐杖衣服等等不一,就是失物待招领,那也是一个发人深省的有趣之作。
但这篇文章不是要谈波东斯基的作品,而是要说说他认为艺术家该投入时间做什么。也许你会很惊讶,波东斯基告诉我,他觉得,他一天当中有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是在做人际关系或行政管理,只有百分之卅的时间在做真正的创作。当时我很讶异,但那是因为我年少不懂,多年后,我才明白,一位艺术家如果不经营人际关系,其实就只能等待运气,比较难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波东斯基是对的?应该说,那一席谈话只告诉我一个重点,艺术家的人际关系非常重要,甚至比真正的创作更重要,只有创作没有经营,艺术家很难成功。
多年后,我也想过,或者他在讽刺当代艺术家的生存可能。在古代,艺术家的创作甚至完全没有收入,最早的壁画,也只是自娱吧,当弄臣固然是个工作,也不过是取悦皇帝一人而已,此外,赋诗题画也不过是打发时间或者是文人之间一时的雅兴罢了。我不知道,像毕卡索这种在生前就荣华富贵的艺术家应是少之又少吧!
文创社会中艺术家要会写文案?
但是我们仍然在做艺术,在这「文创」两字当道的时代,艺术家比任何时代都更卑微,因为在我们这个所谓的文创社会,艺术家不但要懂得经营自己,更要懂得如何提案子申请补助,而提案的文案有一定的写法,一定的社会观或文创逻辑,艺术家可能穷尽一生也不会写那种文案,譬如我自己就不会写。
我也不会经营我自己。我有一本小说《征婚启事》,改编成电影和舞台剧都很成功,现在也正在改编成电视剧,但是三年前电影《非诚勿扰》冲出华人电影界最卖座的票房,几亿人民币的收入,该片把女版改成男版,制作方连告知我都不必。
写著写著,居然像发牢骚了。我本来只是想再问一下波东斯基,那你现在的时间又都怎么分配?百分之卅在创作而已吗?
其实,我自己觉得,创作本身还是好过交际应酬,至少好过写文案,会写文案的人才是文创业的大赢家,但会写文案的人最后就成功地做出好的艺术品吗?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写文案?不会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