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源说:「TD(舞台技术指导)的宿命就是永远没有标准答案。每一个演出,都像经历一次发明与创作的过程。」承接导演的奇想,舞台技术设计要想办法让它能够在舞台上实现,而可怕的是,它不会给你多少时间,不可能有像产品开发那样有反复试验与修正的机会。他表示:「我们这一行,风险很高,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尽管前面测试很多次了,可是,每个机关一出来,都是世界首演。」
三月,关渡半山腰举办了一场「冲浪大赛」。十九名参赛者或站或蹲,在模拟冲浪动作的器械上,边尽力平衡机器的倾斜、翻转,边唱歌说话。创意竞赛的主角,就是大家脚下的「冲浪板模拟平台」。这是在杨金源带领的课堂上,由四名大三学生自己出题目,自行设计、制作而成的舞台机关。
TD的宿命就是永远没有标准答案
「舞台技术设计」,可说是台湾独一无二的学门。
在分工精细的剧场组织中,如何落实导演和舞台设计的想像,舞台技术指导(Technical Director,简称TD)是关键人物。十二年前,拿著耶鲁大学「技术设计与制作」艺术硕士学位的杨金源,落脚北艺大剧场设计学系,著力于培育国内舞台技术设计人才,并持续研究、开发舞台技术新的可能。二○○七年在校方支持下,「舞台动力实验室」成立了,杨金源带著学生在此发想、实验、制作。冲浪板是他们为自己订立的挑战,事实上,这里所研发的剧场技术,更常是为了呼应舞台设计和导演天马行空下的订单。
杨金源说:「TD的宿命就是永远没有标准答案。每一个演出,都像经历一次发明与创作的过程。从导演、舞台设计提出的需求,到每一个布景、道具、机关的产出,都要透过各种research,从Google、Wikipedia到拍卖网站,寻找可能的解决方案。在英美系统,技术设计更像一个独立的部门,还有木工师傅、焊接师傅、道具师傅等协同配合。」
半年前,他们刚搬新家,在五金零件、瓶瓶罐罐中,偶尔会出现学生作业,以及他之前的作品。尽管空间大了三倍,作品实体没办法留太多,他说:「因为每一出戏都会有新的怪物出来。」
一转身,他指著卷扬机介绍:「这是『耶鲁尤金氏』卷扬机(尤金,取自杨金源的英文名字)。卷扬机是剧场里重要的心脏,一般用于悬吊系统。我的卷扬机还可以驱动旋转舞台、升降台、运动中的轨道,也能拿来飞人。都是综合运用耶鲁学过的东西;旁边的杠杆就是我新加的,两边拉起来,两个人就可以搬运。外加摩擦轮也是新点子。」
你相信它,甚至会为这件事而感动
「我常跟学生说,我在耶鲁学会的东西,不到现在会的百分之五。学校只能帮你开一扇门,真正的学习要靠自己。我在外面做演出,也会从crew身上学到很棒的方法,是以前学校老师没办法教的。」耶鲁为杨金源奠定技术剧场的基础,不过台大电机研究所毕业的他,也曾经历不确定人生方向的浑浑噩噩。
回想转行缘起,他从第一版《暗恋桃花源》说起:「一九八六年,我拿了高中朋友的戏票去看戏。看完觉得,好奇怪耶,你看得到border(沿幕)、leg(翼幕),甚至看得到灯的下缘。桃花瓣落下,你会觉得……咦?上面有东西喔,可能是桶子或袋子……有个东西在,你也几乎看到那个东西了,但是,你相信它,甚至会为这件事而感动。从小到大,我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震撼。」
于是,当他电机研究所快毕业,发现想转行,「『剧场』就突然冲进脑袋里!」
一九九四年,杨金源退伍,参加由文建会和周凯基金会合办的剧场研习营。当时进演员组的他,一上台就紧张得全身冒汗,笑称自己「做了四十五天的恶梦」。后来,他成为台大戏剧所第一届研究生,在老师的鼓励、自己也考上公费后,申请到耶鲁,结合原先的数理与工程背景,就此专攻剧场舞台技术的领域。
每个机关一出来,都是世界首演
廿年来,杨金源完成诸多困难的挑战,包括北艺大学期制作里,让人惊艳的怪手、机场输送带、会裂开的观众席等;二○○九听障奥运,他让张惠妹和林嘉琦从三十米的高塔,飞行八十多米,顺利降落在舞台中央;过去三年内,他又分别为如果儿童剧团、屏风表演班、十鼓击乐团,打造了三套不同的旋转舞台暨飞人系统。
对杨金源来说,每一次制作过程的程序都很相像:透过不断实验,降低设计缺陷,再尽早组合每一个局部,实测、修正整体问题。然而,时间总是不够。「剧场技术相当接近工业设计,但第一次试,通常就是演出前的某次try out,再来就技排、彩排,然后演出。它不会给你多少时间,不可能有像产品开发那样有反复试验与修正的机会。任何演出、任何技术,都是有危险性的,我们就是要想办法把危险性降到最低。但我们每次都在冒险。」
二○○九年,听障奥运在九月五日开幕演出,七月十三日,杨金源接下十台卷扬机的制作(含四种不同设计)及飞人工程。如此大型的国际级开幕展演,竟然只有如此压缩的工作时间,能够顺利完成已是万幸。然而,在杨金源心中,却有无法释怀的愧疚。
「十台卷扬机,有四台要飞昆虫造型的特技演员,在廿米高空表演绸吊。这部分我们测试了一段时间都很顺利。演出前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场馆大电居然整晚没关。第二天中午突然有两台机器不听使唤,Reset也没用,死当。整个下午我和机电工程师一直测试,观众进场了,还在讨论要怎么叫醒机器。确定不行后,只好跟舞监说,真的得放弃。最后一刻就是想哭。听说那四位绸吊演员练了一年,演出前有两位被告知,要休息,没办法上去了。这应该是我做剧场这么久,最愧疚的一件事。往后这五年,我又做了很多自动控制的案子,都会尽可能设想备援方案。」
谈起失败经验,杨金源说:「我们这一行,风险很高,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尽管前面测试很多次了,可是,每个机关一出来,都是世界首演。」
因为是精致的手工业,所以你会感动
「我是一个老师,回到教学立场来讲,几年下来,我觉得,动机永远是最重要的。」杨金源表示,这也是为什么要将这里取名为:「舞台动力实验室」。Youtube上有舞台动力实验室的频道。当初他为了教学而记录,后来有几百人订阅,点阅人数几十万。
杨金源说:「看著《暗恋桃花源》的桃花瓣,我会感受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和感动。即使你知道那边有花瓣机关,即使你知道有crew在后台忙得满头大汗,即使我已经成为剧场艺术工作者,可以想像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感动。那个魅力很奇怪,因为它是很精致的手工业,所以你会感动。喜欢买表的人,说到手工表,兴趣就来了。也许跟那样的感觉有关吧。」
舞台动力实验室之于剧场舞台技术的实验和研发,是运用扎实的技术根柢,让表演艺术能顺利开花。杨金源表示,教育剧场才得以有资源和时间成本,投注于技术的实验和研发。他期待将成果贡献给学校、学生,也贡献给产业界,希望更多产业的技术人,加入剧场技术研发的领域。
目前他也以专家身分,协助剧场技术的职能基准建置计划。「到这个时间点,技术人员必须成熟,必须保障大家的安全,这些事情必须被标准化。」他说:「台湾现在几个大的剧场,都需要剧场技术的相关人才。我希望学生未来有些可能性:可以做剧团的production TD,之后他们也可以做所谓的馆方TD(house TD);强一点,还可以去设计游乐世界、海洋公园的设施器材。这个行当可以由浅入深,甚至变得非常困难的。我的目标是廿年,希望台湾的这门领域,出现一批专业的人,用专业的学、智识完成这样的工作。目前一半了,还有十年。」
工作法宝
K’nex积木
这是杨金源在美国念书时带给朋友小孩的伴手礼玩具。四、五年后,现在还在玩。于是回国后他又从Amazon买了一套,一玩成瘾,也成为他现在让学生做作业的教具首选。「世界上有很多人用K’nex做模型,但我搞不好是全世界第一个用它来做剧场技术施工模型。我想推广,因为它像乐高,速度很快,能在画施工图之前,先厘清那些天马行空的想像,到底能否执行。」
两本《圣经》
「这两本算我的技术设计《圣经》。」杨金源把自己的书和学生共享,他从这个参考书区,抽出Mechanical Design For the Stage和Structure Design For the Stage:前者「因为是『《圣经》中的《圣经》』,所以跟女儿借了国小课本的书皮」;后者是「耶鲁有一整年都在学这本,不过我那时还是讲义,一毕业,书就出了。」
两本书的作者都是他在耶鲁的老师。他也倚重运用这两本书的基础知识,设计包括飞人技术在内的许多舞台机构。
Excel软体
从机构设计、材料需求,到施工方式、厂商报价、整体预算,杨金源都能运用Excel的加总计算、在不同分页做link等功能,加以整合。因此,无论是个人工作,与导演、舞台设计开会,甚至进料厂商报价临时变动,他都能快速调整,并且即时、准确地完成多方沟通。他甚至用Excel作图:按照已知数据画曲线图,推算整体规模扩大后,圆环Truss在三点悬吊时的重量分布。等同是将数据、公式、图表,全部整合。难怪他说:「一般都把Excel当作画表格的软体,我觉得对它是严重的污辱!」
螺旋测微器
「刚来学校的时候,曾经买了一批布幕,得标厂商拿布样来时,同事还开玩笑说:要把布样锁在保险柜。交货那天,我一摸,觉得怪怪的。于是请同事把保险箱的布样拿出来,用螺旋测微器一量,真的有差!因为它的精确度到0.01mm,厂商提供的布样比如是1.23mm,送来的布是0.8mm。你用摸的都差不多,可是一量却差了0.4mm,等于偷工减料,价格差很多啊!当场一百多万的货全部退回,一个月后拿回来重验。」
人物小档案
- 耶鲁大学艺术硕士,主修技术设计与制作,现任台北艺术大学剧场设计学系助理教授。
- 参与制作总数超过50出,合作演出团队包括:如果儿童剧团、米灵岸音乐剧场、十鼓击乐团、屏风表演班、舞铃剧场及北艺大戏剧系等。
- 2007年创立台湾独一无二的「舞台动力实验室」(Stage Machine Lab),开启一连串的产学合作机会。
- 2009年任听障奥运飞行悬吊技术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