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角色是像坠入情网般忘我吗?是像嗑了药后进入另一个世界吗?还是像进入Hello Kitty的布偶装内?进入角色是进到哪里?进到内心的世界吗?内在灵魂?个性?还是角色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长怎样?进入内在后,原本的身体在哪里?进入的内在可以是外在的身体吗?如果角色是我诠释的,那我进入角色后,我在哪里?
入,像个盖子,把东西放入后盖好,小心地封存收藏起来。东西可以是泡菜、梅子和酒、骨灰……等。
入,是一个动词,所以,进入一个方方的空间里面就是「内」。甲骨文用一个象征物件,一个空间隐喻,就能让大家理解字义,进而使用,彼此沟通,很厉害。但这也是文字最危险的地方,因为我们会误以为是用一个乾净无瑕客观的媒介直接沟通,而使用语言、彼此沟通,都有一个隐喻想像在背后作用。包括:为何用「背后」去描述隐喻想像的作用?背后,因为看不到,会有一种操纵控制的想像,仿佛当事者处于无知的感受,因此无法意识被操弄,无法回头反抗。如果同样的句子改成:使用语言、彼此沟通,都是站在一个想像的基础上。马上呈现了不同的关系和感受,感觉可以意识到这层隐喻想像的作用,甚至,也有了彼此和解的可能性。前者的使用方式像恐吓威胁,后者则像理解提醒。
角色是个空间容器?
因此,不同的语言策略,除了让内容产生歧义外,同时,突显使用者与读者的关系,亦即作者希望读者以何种方式看待自己的扮演,例如想像一下喜欢说:「XXX已死」或喜欢在剧中高喊:「反核四」或是平静地说出「来,让我们一起静心」的作者,是在演怎样的一个角色?语言行为原本就是交织在数个不同产生「意义」的复杂机制中,而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相信的是表演,而不是文字逻辑。因此,莎士比亚和契诃夫是剧场武林中使用语言的个中高手,不幸的是,许多专业的象牙塔学者最喜欢紧抓著依附在文字层面的「意义」抱枕不放,抱枕上沾满学术用语的口水。
进入角色,是许多演员津津乐道的话题,谈论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剧中的角色),乐此不疲地描述表演忘我的感受,热切地教导后进进入角色的方式,更喜欢在演完一个月后说:「我还在角色里出不来。」进入角色是像坠入情网般忘我吗?是像嗑了药后进入另一个世界吗?还是像进入Hello Kitty的布偶装内?进入角色是进到哪里?进到内心的世界吗?内在灵魂?个性?还是角色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长怎样?进入内在后,原本的身体在哪里?进入的内在可以是外在的身体吗?如果角色是我诠释的,那我进入角色后,我在哪里?我不见了,那诠释角色的是谁?
这些问题的语言想像前提是把我和角色分成两个不同的隐喻想像,一个是实体物件(像前面说的泡菜或骨灰),一个是空间容器,所以才可以「进入内部」。麻烦的是:如果我是人,角色也是人,但我是实体,角色却是空间容器,两者在不同隐喻方向,是句型根本无法成立,还是角色根本不是个人?最严重的是由此隐喻想像所延伸出来的工作中,演员十分容易忽略和逃避外在的身体训练及相关的节奏、结构、动作、声音控制……等外在的设计,仿佛排练过程反复讨论角色内在,反复念台词就会进入内在,这跟念咒语的神棍完全是同样的逻辑。因此,无法从角色里出来,是不是自己想像所造成的?类似轻度的幻听或是被迫害妄想症。
把「进入角色」换成「建构角色」
所以,如果换一个隐喻想像,是否可以选择更积极的真实性?例如把「进入角色」换成别的说法:建构角色,把角色当成一栋房子,慢慢从地基盖出一栋101的角色;挖掘角色,把角色大大小小的碎骨挖出来,拼出一个让大家想像他生前模样的遗骸。我个人蛮喜欢乌塔.哈根(Uta Hagen)在《演员的挑战》(注1)第廿二章标题所使用的的隐喻:音乐—替角色谱曲。因此她对于「我」与进入角色的「我」有相当不同的见解和想像:「其实,我是很多人的复杂综合体,我自己本身就有我所需要的一切。」(注2)
「入」是错误思维的发散地之一,入和人长得很像,虽然只是歪了一下,但是,表演上的这一歪,角色就会看起来不是个「人」。
注:
- 乌塔.哈根(Uta Hagen)著,陈佳穗译,《演员的挑战》。台北:书林,2011年。
- 同上,第五章,p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