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西迪.拉比到河南嵩山少林寺与僧人共修三个月打造的舞作《空间》,是他最受瞩目的作品之一。十六位武僧、一位小沙弥与他(编按),在舞台上与英国雕刻家葛姆雷设计的廿一个形似棺材的空箱共舞,藉著空箱的推叠搬移,意义不断变换,原本摆布空间与武僧的「魔法师」,最后也从老在观望的位置,进入了神殿,与武僧们一起练功,二元对立的世界,逐步交融……
高雄 卫武营舞蹈旗舰《SUTRA 空间》
3/6~8 19:30 高雄 卫武营户外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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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Sutra,或译为《经文》、《佛经》或《箴言》)是欧洲当代炙手可热的编舞家西迪.拉比到河南嵩山少林寺与僧人一起同吃同住共修了三个月,进行「舞」对「武」的交流成果,二○○八年五月在伦敦的沙德勒之井剧院甫推出不久,即风靡欧美各大城市与艺术节,隔年便被德国舞蹈杂志Ballett&Tanz所邀的四十位舞评家,票选为年度最佳舞剧,西迪.拉比荣膺「年度最佳编舞家」。在当代舞蹈界能如此快速获得媒体、评论家及广大观众上上下下一致好评与热烈喝采的情形,著实罕见。这使《空间》成了西迪.拉比保留最久的舞作,巡回全球至今,已经席卷了十七个城市,演出超过了一百五十场,吸引了十五万多位的观众。
重塑禅宗内涵 廿一个空箱打造生命局限
能请到货真价实的少林武僧,并把中国功夫之尊与欧洲舞蹈剧场形式相结合,光这两点,就足以让此剧未演先轰动,更何况还有知名英国雕刻家葛姆雷(Antony Gormley)助阵。身为李小龙忠实粉丝的西迪.拉比,原本倒没有跟武僧共「舞」的想法,跟所有热爱武术的中外人士一样,向往武林圣地,渴望高人亲授指点。幸运的他,经由日本制作人Hisari Itoh的穿针引线,梦想得以实现。在跟武僧团团长释延达法师接触后,他发现法师不但热中于设计武术阵式变化,也十分热爱艺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跟一般出家人不同,法师还蛮积极入世的。于是,据葛姆雷说:「少林寺提出,希望西迪.拉比创造跟他们平时的武术表演秀不同的东西出来,因为,那种秀已经成了一种马戏团式的杂耍。所以,他们想要回到禅宗的内涵,即关于空的哲学。」
为此,曾在印度打坐三年的葛姆雷为舞台构思了廿一个以长宽成三一比例的箱子,仅能容纳一个成人,看起来像是少了盖子的棺材,对大部分的人而言,这些箱子不过是指涉生命终结的不祥之物,可是,对他而言,却「意味著去接受、或认知我们自己的局限性,以及追寻如何能够逃离或超越它们。」舞台设计师无中生有,把无形无相的思想局限,借由棺材板,转换成有形有相的空间与身体的局限。
其实,原本廿一个棺材板都一律用天然的杉木制作,毕竟「生命的局限」是没有人我之分的,但在编舞家的强烈要求下,葛姆雷只好把当中一个换成铝合金质材,作西迪.拉比专用,「它可以被解读为一个魔术师的箱子,或是一个冰冻实验箱。就好比你要是被冰冻起来保存个五千年,也许你正好会有这么个箱子。它带点未来主义、有太空时代感,又有点科技性……」葛姆雷如是解释。
如此同中带异的手法,也出现在服装上,十七位少林武僧清一色地著浅灰练武装,整个小腿肚裤管用黑带束绑,西迪.拉比虽穿同颜色的裤子,但仅束起裤管下方,上身则是深灰的休闲西装,这使他跟武僧们始终保持著有点像,又不会太像的距离。透过服装与道具上简洁的区隔,在舞台视觉上,营造出两元对立世界,西方/东方,铝金/衫木,太空科技/自然原始,个人/集体。在佛学中,抛弃善恶、生死、美丑、好恶或任何其他两元对立的思维是修行的目标,因为,只要有分别心,就会有冲突,有冲突就会有痛苦。然而,戏剧的本质是冲突,没有冲突,就等于没戏唱了。西迪.拉比显然选择了从后者出发。
积木与空箱对应 操控空间与武僧
于是,一开始,他与十一岁的小沙弥,如对弈般面对面地坐在位于舞台左前方的铝制棺材板上,看著两人之间所堆放的一堆长条积木,小沙弥骚抓著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西迪.拉比缓缓伸出左手,先发制人地用单一食指当剑诀,模拟著舞台中心一位武僧的舞剑,好像他正指导著小沙弥。剑式演练甫毕,西迪.拉比与小沙弥便一起翻转著面前一排排的积木,奇妙的是,舞台上的箱子也跟著转动了起来,细看之下,才赫然发现,原来那一堆积木正是舞台上棺材板的模型。而且,只要西迪.拉比或小沙弥一变动积木的排列组合,十六名武僧便会将棺材板一五一十地再现其布局,这使他俨然成了操控空间与武僧的魔术师。
而空间造景的变化,真的像是变魔术似的,透过不同的排列组合,不起眼的棺材板居然被幻化成桌子、莲花、四方体、都市丛林、城墙、巨石阵、神殿、坟墓、骨牌等,在这些想像丰富的不同场景或意象中,武僧展现模仿蛇、虎、猴、蝎、蛤蟆等动物的象形拳、众所周知的醉拳,日日晨练的武术,有时也来一段功夫片的器械打斗,以及外行人根本搞不清的少林绝学。不管是背负、拖曳、还是推动棺材板,武僧们都有条不紊,一丝不苟;更不管是被盖在里面、卧在其间,还是高高站在其上,他们也都无畏无惧,沉著稳健。驾驭棺材板的功夫,就像驾驭自己的身体与手中的刀剑一样,收放自如,让人叹服不止。
武僧倒也不是全然没意识到,那双在背后操控他们的手。是以,开场没多久,一位武僧发现西迪.拉比的「玩具」别有蹊跷,凶恶地把他的积木全部推倒散落一地之后,便示意要他进去竖立在舞台前方的铝制棺材板中。西迪.拉比专属的魔术箱顿时成了囹圄,又像悬崖边上的洞穴,在原本就只能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里,他局促不安地摸索著墙壁,翻转著全身,挣扎地要逃离,此时,他的小徒弟却溜进来陪伴、共舞,两人成了亲密朋友。尽管有这场武僧挑战魔法师的小桥段,但这并没有根本阻绝他与小沙弥继续掌控空间布局变化。就像孙悟空逃脱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十六位武僧似乎空有十八般武艺,也破不了西迪.拉比的无形魔框。
一场求道旅程 两个世界的交融
唯一跟西迪.拉比一样,能够自由摆荡在积木模型与舞台空间魔境之间的,只有小沙弥一人。他的角色多重又游离不定,不单是西迪.拉比的徒弟与朋友,又是操控空间布局的帮凶与替手,但一会儿却变成「聪明的一休」,把铝制棺材幻化一叶方舟拯救正失去立足之地的师兄们(像诺亚方舟的一幕),有时又好像只是个爱玩骨牌游戏的调皮男孩,忽又成了带领西迪.拉比进入武林禁地的引路人。没有分别心的小童,成了两个对立世界之间的粘合剂。
西迪.拉比虽是掌控舞台空间秩序的魔术师,但较之莎翁笔下如暴君般法力无边的普洛斯彼罗(《暴风雨》中的魔法师),他展现更多的人性脆弱与幽默面向,这尤其体现在与专属铝制箱子的冲突关系上,不像武僧般寻求与木箱的合而为一,他不是想逃离(身陷囹圄一幕),就是愈陷愈深(像走入地下室一幕),当他置身其中却误以为身在其外,徒劳无功地挪动或要甩掉箱子,不但令人莞尔,也带点引人遐思的「禅机」。但西迪.拉比毕竟不会念经,而且也几乎舍弃所有的佛教文化符号,为了柔化少林武术的刚硬气息,他请波兰当代作曲家博邹斯卡(Szymon Brzóska) 谱曲,由五位音乐家用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与打击乐现场演奏。古典优雅的抒情风格,时而撩起《卧虎藏龙》电影配乐的错觉,但带著忧伤的柔和旋律,似乎更接近舒伯特《冬之旅》里倾诉一位行旅人的孤独与寂寥。因此,若说此剧是在展现少林从「禅武」到「禅舞」的形变,倒不如说,是在叙述一位外国人去少林朝圣与求道的旅程。西迪.拉比像个传教士,带领西方观众随他前往神秘的武林禁地探险。
所幸,西迪.拉比并没有把自己与武僧钉在其所建立的两元世界的十字架上,他让武僧们在中场换上了统一的西服,飞越、腾跳地穿梭在都市丛林之中。到最后,当他身后倚靠的城墙,一片片地倒下,他自己也从老在观望的「他者」,进入了神殿,与武僧们一起练功,他的铝制魔术箱也不再孤伶伶地置于舞台一角,而跟其他竖立的棺材板一同成了神殿的柱子,两个世界自此交融。
“Sutra”原意为《线经》,即佛陀所传之法,犹如丝线,贯穿一切义理。在《空间》中,贯穿全剧的,并非佛言、禅语,而是廿一个棺材板由虚入实的空间造景,若真要说有什么禅机,也许就在于,这些箱子自始自终的本质都没有变,之所以衍生出诸多不同的景物,是因为意义被不断地重新赋予,这也意味著,人们对事物的认知,经常不是其客观的存在,而是人主观意识的投射。《空间》是「武」或「舞」?是空非空?是禅非禅?一切生于心,存乎念。
编按:本次演出由舞者阿里‧萨比特(Ali Thabet)担纲原本西迪.拉比演出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