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一张明亮的,一张黝暗的。光与暗同在,脆弱与勇敢因而合为一义。姚尚德写的这本《小丑不流泪》,记录了一趟跨越巴黎、广西、树林及其他城镇的经年壮游,一路横涉孩童与成年、自我与他人的内在成长之旅,也记录了艺术与生命如何互映的片刻光影。
透过表演认识姚尚德的人大概有两种来源,一是他在剧场发表创作或演出的观众,另一种是他从二○一一年开始在中国及台湾各县市进行,出走剧场空间的默剧旅行而偶然遇见的人们。我属于前者。二○一一年他在澳门足迹实验剧场发表《血肉》,一个人分饰受虐者与凌虐者,精神与躯体不断在两种状态之间切换、摆荡,无语言,超压缩以巴长年的战争残酷,暴力于是从他的血肉之躯狠狠长了出来。最动人的是在演后。姚尚德说了作品背后的故事;他在法国时有位巴勒斯坦裔同学,有一天她告诉姚尚德,有一天想回到家乡看看,然后她离开了法国,姚尚德也从此没有她的消息。从一段个人情谊到创造一个当下的时空,力量竟能浓烈至此,也是因为演后的故事,我仿佛触摸到姚尚德拥有的,很深很深的同理心。
寻家之人
数年后当我读到《小丑不流泪》,立即想到那场演出,及那则故事。姚尚德终究也是那寻家之人。家,何止家庭,尚德的「家」,住著被欺侮与性创伤的童年往事,住著他与家人破碎待整的关系,住著他在法国前期的茫然,住著他返台以后经济与前景的困顿,一个人的「家」,意义很大很大,生命的政治永远先于国族的认同选择。而如今,姚尚德的默默世界「家」还住著广西的孩子、偶然相遇却倾力相助的他国旅人、慧眼识英雌的默剧老师Luis、印尼帮佣莎莉,等等。
章节更迭如季,时序跳跃如世纪。首章入广西默剧旅行的姚尚德,下一站来到二○○○至○五年间的「五夜巴黎」,从域内到境外,语言、寻觅居所、令自己觉得笨拙的魔鬼骚莎课,皆令他迟迟未能安定下来,Formosa餐厅原来连乡愁都不能够。直到他上了师承艾田.德库(Etienne Decroux)肢体默剧体系,巴西老师Luis的五小时免费体验默剧课程,下课后Luis对他说:「你知道吗?Sunteck,你有一个很特别的身形。」这句话犹如施了魔法,姚尚德从此一头栽入。巴黎的旅程结束于一场家族排列治疗工作坊,几个月后他返家,坦白他到法国学的不是企管而是肢体默剧,而曾在Formosa餐厅打工的日子,是谎言里他在巴黎某间台商贸易公司的实习。到下一个春天,他正式返家。
返家作结的下一章,姚尚德却走回惨绿少年,自我揭露一则一则〈秘密与谎言〉,然后是二○一一年入选云门流浪者开始三个月「默剧旅行」之最初,与旅行同步的,还有他受家人隐瞒的母亲罹癌的病况,就像那一年他从巴黎返家,向家人公开他的隐瞒。末章〈四十小结〉之前,姚尚德引我们〈再见野孩子〉,回到广西,和桂山、善平与其他孩子作伴。年龄相差近三轮的尚德与桂山,在那一章的两段关于「死亡」的对话,让一个人彻底被另一个人听见,用深深的陪伴抚慰彼此的创痛,用相信对方缝补各人生存于断垣残壁的世界被割裂的伤口。
他再也不想失去
母亲之后,轮到父亲。生前最后两年话语能力因病退化的父亲,更是沉默,可已不是许多年以前「有时远比任何反应都要令人害怕」的沉默。操著严厉口气说话的人反而变成了姚尚德,「不卖!干嘛要卖?」父亲于旧时代经营的商行,也是母亲辛苦操持的家屋,姚尚德坚持留下它,或者,他再也不想失去。
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一张明亮的,一张黝暗的。光与暗同在,脆弱与勇敢因而合为一义。姚尚德写的这本书,记录了一趟跨越巴黎、广西、树林及其他城镇的经年壮游,一路横涉孩童与成年、自我与他人的内在成长之旅,也记录了艺术与生命如何互映的片刻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