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更大的社会脉络来看,腐女子的现身与BL此一文类逐渐被社会给「看见」和「接受」有密切的关连, BL表面上看似描绘幻想中的男男同性爱,但包裹在里头的则是女性对既有性别体制的反抗。就社会学的观点来看,台湾几十年来的妇女运动的推展及同志平权运动的兴盛,皆与BL此一深具性别意涵的禁忌文本及其爱好者腐女子开始「现身」有著相呼应的关联。
随著网路世代的兴起,许多非主流文化的族群及文本得以借此一管道蓬勃发展。网路所促成的跨国流通现象,除了让BL此一文类得以迅速从原生国日本藉动漫文化传播至其他国家外,网路的匿名性及BL所具有的「禁忌」特征,更让「外人」——从未接触过BL的圈外者——要理解此一文类和腐女子有一定的困难度。在台湾,随著数十年来BL在台面下的扩散与发展,大幅增加的腐女族群更让向来「依靠二次元文本」为主的BL文化,向外泛滥扩散至原本一般社会大众会接触到的主流文本形式:如电影、戏剧和电视连续剧,例如舞台剧《新社员》、电视剧《瑯琊榜》、网路剧《上瘾》及美漫所改编的英雄电影系列《雷神索尔》、《复仇者联盟》、《美国队长》等。如同前文所言,这些从未接触过BL的「外人」对于此一文化会在今日如此兴盛和流行,往往会呈现摸不著头绪的困惑模样,导致这种「不得其门而入」的理由,除了不曾阅读过BL文本外,更重要的是忽视从「女性观点」来思考此一文化。
女性、BL与腐女子
诚如我在《腐腐得正:男人的友情就是奸情!》一书所述,BL是一个由女性创作、女性消费的文本,它建立一个专属女性的空间。在这空间中,女性试图描绘、创作男男之间「同性爱」的文本。事实上,BL就是因为以女性为中心,以男性之间的「同性爱」为创作主轴,而奠定此一文化的特殊性。就这面向来说,称BL为一种「女性文化」也不为过;那么问题来了,女性(腐女子)为何会喜欢上BL?就社会学的观点来看,这和父权体制(patriarchy)与异性恋霸权(heterosexual hegemony)两者有密切的关联。简单来说,女性此一类属和分类让许多被社会给划分在「女性」范畴的人体会到因「女性身分」所产生的受限与不平等,举凡情欲、生涯、亲密关系和身体等面向,而这些不满和隐藏其后的冀求与欲望便是促成BL此一「禁忌」文类兴起的缘由。
BL:禁忌与快感的孪生子
我回过头来想,其实BL作品本身也有禁忌的意思,觉得就是一个妳明知不可窥探的事情,但妳去窥探了它!(腐女子,N)
这种快感…就像你看到一件纯白的洋装,你会想去弄脏它吗?通常是不想对吧,但是有人说过,你愈不允许的事情,在我眼中就成了欲望的内涵。(腐女子,Gusa)
在访谈过程里,「禁忌」是众多腐女们言谈中反复提及的关键字,理由无他,因为BL挑战前述两者——父权与异性恋霸权——所设下的禁忌,包含了性与女性情欲、同性爱恋及男上女下的权力关系。在BL这由女性所创立的空间中,女性借由描绘、消费「男性的同性爱」,借此挑战种种加诸于「女性」身分下的禁锢。在情欲面向,女性摆脱社会上无所不在的男性凝视(male gaze),翻转了女性于父权社会下长久以来的性客体位置,并借由将男性放在「受方」让女性凝视得以成立,除了倒转男女的权力位阶外,BL中多元的性描绘更彰显了女性情欲的力度与异质性;在亲密关系上,女性借由「单一性别」——男性之间的同性爱恋——挑战父权下异性恋关系中的男女权力不对等,并彰显「爱能跨越性别的限制」此一诉求。就这面向来看,正是女性作家和读者想追求有别于父权和异性恋规范的「爱」,才让BL走到现在的繁荣与深度。
腐女子神技:妄想与YY
所有你想得到的关系都可以拿来腐吧,像师生、兄弟、父子、敌人等等的,只要有关系,都可以拿来配对。(腐女子,小冠)
没有美男就美形化,没有男人就性转(性别转换),没有人类就拟人化。(腐女子,そう伊达厨)
笔者认为,腐女子热爱BL的狂热现象之所以让外人很难理解,和妄想及YY(可作为意淫的同义词)的「个中乐趣」有密切关联。此一神秘技能可以说是腐女子所独有的专利标章;某方面来说,BL——特别是二创(二度创作)——之所以会如此兴盛,很大程度就是妄想此一技能所致。诚如引文所述,妄想与YY除了让男性之间的关系可以衍伸成爱恋的配对外,更让腐女子们可以在自己所阅读、消费的「非BL文本」里进行重新诠释和创作,这种无视原作设定和剧情编排的妄想除了挑战文本政治中的异性恋预设外,更让BL在当今有如雨后春笋般于各处冒了出来。举凡前述提及的电影及近来红遍台湾与中国的电视剧《瑯琊榜》,原作严格来说并非是BL作品,但在腐女特有的「妄想滤镜」和目光下,在一般人眼中「没什么」的情节与对话,却成为腐女们妄想的启动开关,从而促成该电视剧及电影的二创BL文本生成。
简而言之,当今BL文化会如此兴盛、腐女族群愈发庞大、相关文本创作的「原著」来源愈来愈多样和异质,甚至某种程度「反馈」给主流文本,很大程度便是BL式的妄想与YY所致。
腐女子的现身与浮上台面的BL文化
所有文本不论其展现形式是电影、戏剧、文学、音乐、艺术抑或是动画,都不是在社会真空里所生成,就时间面来看,任何文本皆反映该世代的价值、思潮和社会意义。因此,腐女子与BL于今日台湾社会逐渐被大众所知晓的境况,具有其时代性的意义。如同笔者开头所述,网路世代的兴起改变了台湾腐女子们接触BL文本的管道和习惯;由于BL与腐女是非常依靠文本而生的文化及族群,在网路还未兴起前,腐女阅读的来源绝大多数是实体文本或电视影像,随著网路和智慧型手机兴起,今日的腐女只要在手机或电脑键盘输入几个关键字,便能找到大量的BL文本;此外,网路的便捷性和广泛性,也促使BL的传播能够跨越地域和国际的限制,让文本同时在多处地方被消费与阅读,就笔者访谈几位在校园任教的腐女及自身在校园的观察,女学生消费BL文本的现象已经不分城乡的差距,成为校园内女学生的主要兴趣和嗜好之一。
台湾腐女子开始「不畏惧」于非腐圈的场合「主动现身」,甚至被媒体聚光灯给打在身上的现象,则是显现此一文化与主流圈子的接轨。就更大的社会脉络来看,腐女子的现身与BL此一文类逐渐被社会给「看见」和「接受」有密切的关连,如同笔者在书中所述,BL表面上看似描绘幻想中的男男同性爱,但包裹在里头的则是女性对既有性别体制的反抗。就社会学的观点来看,台湾几十年来的妇女运动的推展及同志平权运动的兴盛,皆与BL此一深具性别意涵的禁忌文本及其爱好者腐女子开始「现身」有著相呼应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