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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7年《奥泰罗》首演时,饰演奥泰罗一角的Francesco Tamagno。(本刊资料室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歌剧《奥泰罗》 英雄的悲喜剧

由《奥瑟罗》到《奥泰罗》

威尔第的莎士比亚实践

玻伊多的剧本掌握了威尔第对人性黑暗面的兴趣,应是作曲家终于决定谱写的主因。莎剧中,亚果杀死爱蜜莉亚后逃走,很快被追回;歌剧里,爱蜜莉亚并未受到伤害,亚果逃走后的下场如何,在剧中亦无交待。由此可见,歌剧的诉求在于人性中邪恶的一面,至于坏人是否受到惩罚,则不是重点。

玻伊多的剧本掌握了威尔第对人性黑暗面的兴趣,应是作曲家终于决定谱写的主因。莎剧中,亚果杀死爱蜜莉亚后逃走,很快被追回;歌剧里,爱蜜莉亚并未受到伤害,亚果逃走后的下场如何,在剧中亦无交待。由此可见,歌剧的诉求在于人性中邪恶的一面,至于坏人是否受到惩罚,则不是重点。

这个亚果是莎士比亚,是人性,但,是人性的负面。(questo Jago e Shakespeare, e l'umanita, cioe una parte dell'umanita, il brutto.)

──威尔第一八八○年一月给朋友的信

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的戏剧作品著力于人性的描述与呈现,其特殊的、吸引人的、穿越时空的戏剧性,自不会为歌剧世界忽视。他以出身非洲的摩尔人为主角写的《奥瑟罗》Othello(注1),将人性中的爱与妒忌作为作品的中心,奥瑟罗的爱无法克服他的妒忌,终于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在十九世纪的义大利歌剧世界中,这个作品先后提供两位歌剧大师写作灵感,一为罗西尼(Gioacchino Rossini, 1792-1868;1816年首演),一为威尔第(Giuseppe Verdi,1813-1901;1887年首演)。很可能由于字母h在义语中不发音,两部义语歌剧名均成了《奥泰罗》Otello。威尔第的《奥泰罗》问世后,罗西尼的同名作品几乎被人遗忘。

作曲家与剧作家的密切合作

一八七九年,威尔第时年六十六,早已享有盛名,不轻易开工写新作;距离上一部作品《阿依达》Aida的首演(1871年在开罗)也已八年。他的出版商黎柯笛(Giulio Ricordi,1840-1912)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找来当代才子、集作曲及文学创作于一身的玻伊多(Arrigo Boito,1842-1918),盼能藉著他的生花妙笔,引起威尔第创作的兴趣。在首次的聚会里,罗西尼的《奥泰罗》是话题之一;几天后,玻伊多自动自发地完成剧本大纲,交给威尔第。作曲家虽觉得不错,却并无意谈进一步的工作。玻伊多锲而不舍,继续主动地完成了剧本,威尔第也收下了剧本,还是举棋不定。直到一八八四年三月,七十出头的威尔第才正式开始谱写《奥泰罗》。一八八七年,《阿依达》首演十六年之后,《奥泰罗》终于首演,展现作曲家在这期间对歌剧的省思。不同于威尔第过往的作品,《奥泰罗》的中心不再是「歌」,而是「剧」。

莎翁剧中人物之间密切的互动关系和剧情进行的错综复杂,加上作品本身的高度文学性,是搬上歌剧舞台的难处所在,也往往是不易成为成功歌剧的原因。玻伊多的跨界才华得以将莎剧转化为歌剧剧本,让作曲家一展长才,实为《奥泰罗》成功的一大功臣。莎翁原著中的九位男性角色在歌剧中剩下六位,去掉了领主、黛丝德莫娜(Desdemona)的父亲和他的一位兄弟,原为黛丝德莫娜亲戚的洛杜维可(Lodovico)在此单纯为威尼斯的使臣。歌剧里另有一位仆人,仅在第三幕开始出现,通报威尼斯遣使来塞浦路斯的消息;这是在威尔第歌剧里经常可看到的迷你角色类型。三位女性角色里,比安卡(Bianca)虽被删掉,但在一些对话里被提到,是亚果计谋的重要环节。人物虽略微减少,彼此之间的关系几乎无甚变动。

将莎剧织进歌剧的纹理

莎士比亚原作为五幕,第一幕在威尼斯,后四幕在塞浦路斯。玻伊多的剧本为四幕,全部在塞浦路斯。玻伊多处理的方式表面上看来很简单:去掉了领主和父亲,威尼斯作为故事地点的必要性随之消失。实际上,他利用音乐的戏剧特质,做了精密的设计。莎剧第一幕的重点被浓缩在歌剧第一幕精简处理:亚果(Iago)和罗德利果(Roderigo)对奥泰罗的恨,在全剧开始的暴风雨场景呈现;两人恨的不同理由则在奥泰罗安全归来后,短暂交待;男女主角过往的相知相恋则是第一幕结束二重唱的内容。歌剧的剧情基本上无甚改变,一至四幕同莎剧的二至五幕,只是玻伊多将莎剧第四幕结束的室内场景移到最后一幕开始,以传统的歌剧大场面结束第三剧,并让歌剧第四幕全部在女主角卧房进行。莎剧第二幕亚果的〈饮酒歌〉、第四幕黛丝德莫娜的〈杨柳歌Song of Willow〉,自然不会被歌剧忽视:歌剧第一幕的〈饮酒歌〉为众乐乐,并且呈现卡西欧(Cassio)一步步醉态毕露的情形。歌剧前三幕里,女主角全无独唱曲,第四幕开始,除了〈杨柳歌Canzon del Salice〉外,还让她在祈祷时,唱一曲〈万福马利亚Ave Maria〉,连著两首独唱,呈现黛丝德莫娜的内心世界与家教,亦展现歌剧女主角的音乐高度。

莎翁原著中,自第二幕至第五幕,亚果的报复计划一步步成形,并被执行。计划的出发点为假设卡西欧爱著黛丝德莫娜。亚果要求妻子爱蜜莉亚取得奥泰罗送给黛丝德莫娜的第一件礼物,一条手帕。直到见到黛丝德莫娜的不幸遭遇后,爱蜜莉亚才慢慢想起她丈夫的要求。她虽说明了一切,但为时已晚,也因此激怒丈夫,而死于亚果手中。歌剧在剧情上几乎全依著莎翁作品走,但将亚果放在全剧中心,并有意突显他的天生邪性。

歌剧里,亚果的计划几乎都是临时起意、随机应变而成;第二幕的四重唱为一佳例:在这里,奥泰罗受到亚果的挑拨,开始对妻子起了怀疑,当黛丝德莫娜向他为卡西欧求情时,奥泰罗满腔狐疑,不愿搭理,声称头痛。黛丝德莫娜注意到奥泰罗的不安,试图安慰他,却被盛怒中的奥泰罗将手帕丢到地上。伤心的黛丝德莫娜不知所以,恳求著丈夫的原谅;被嫉妒包围的奥泰罗自问,为何黛丝德莫娜会背叛他。另一方面,爱蜜莉亚尽职地捡起掉落的手帕,亚果见状心生一计,逼迫她将手帕交给他,爱蜜莉亚因知亚果的邪恶,不肯交出,亚果则动手抢过。这一个在关键点「手帕」上有异于原著的小小改变,不仅益加强调亚果的邪性,并相对地削弱了爱蜜莉亚的戏分,更改变了她的个性。在威尔第剧中,她不是个被丈夫利用的妇人,而是很有良知的女性。这一个安排让擅长写重唱的威尔第得以发挥长才,写出可与《弄臣》Rigoletto第三幕四重唱相互辉映的另一个两男两女四重唱。

人性善恶的呼应与对照

不仅如此,第二幕开始不久,玻伊多神来一笔,加上一曲,让亚果看著卡西欧背影唱出的〈信经Credo〉拟讽弥撒〈信经〉,展现亚果的邪性,成为音乐史上有名的「魔鬼〈信经〉」。歌剧剧本一方面强化亚果的邪恶,一方面亦突显黛丝德莫娜的美好,两相对照,更彰显奥泰罗的不智。第二幕里,已经起疑的奥泰罗远远看到妻子在花园中接受众人和儿童献花,一片祥和。在情绪上和音乐上,这多加的一段都暂时舒缓了亚果的谎言带来的紧张,亦呈现英雄奥泰罗在爱与妒忌之间的挣扎。紧接著是前面提到的四重唱,黛丝德莫娜的求情再度点燃怀疑与妒忌的火苗,终于导致英雄的毁灭。

玻伊多的剧本掌握了威尔第对人性黑暗面的兴趣,应是作曲家终于决定谱写的主因。莎剧中,亚果杀死爱蜜莉亚后逃走,很快被追回;歌剧里,爱蜜莉亚并未受到伤害,亚果逃走后的下场如何,在剧中亦无交待。由此可见,歌剧的诉求在于人性中邪恶的一面,至于坏人是否受到惩罚,则不是重点。歌剧第一幕长大的男女主角二重唱近尾,奥泰罗在无比幸福感中,声声求吻。全剧结束时,奥泰罗以匕首自尽,最后一口气,声声求吻。两剧同样的歌词,威尔第使用同样的音乐谱写,没有呼号,没有怨恨,却给听者无比的怅惘与遗憾。

在完成《马克白》Macbeth(1847年首演)之后,威尔第一直想再创作一部取材莎翁剧本的歌剧。他思考了多年,要写作《李尔王》King Lear,八字始终没一撇,剧本是一大困难。遇到玻伊多后,不仅完成了「巧克力计划」(注2)《奥泰罗》,更在八十岁时,推出最后一部歌剧,完成另一个写作喜剧的心愿:《法斯塔夫》Falstaff(1893年首演)再度取材自莎士比亚,剧作家也是玻伊多。

注:

  1. 中译名从朱生豪译本,《奥瑟罗》,1996 台北(世界书局)。
  2. 创作期间,威尔第担心风声走漏,与玻伊多信件往来里,经常以「巧克力计划」为代号,因为主角的皮肤为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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