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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种种沟通与感知训练,与其说是试图融合两种不同表演体系,更像是抛开过去、试图接纳全新表演方式的尝试。(九天民俗技艺团 提供)
焦点专题 Focus 进剧场.转大人

发出自己的声音 成为自己的样子

九天民俗技艺团 X 阮剧团《禁区》

平素以肢体锻炼展现舞台上的激昂澎湃,九天民俗技艺团的成员首度转换表演形式,将演出首部小剧场制作《禁区》,他们与阮剧团合作,以二○一六年汪兆谦、许正平于「纪录剧场工作坊」发表的剧本《禁止使用》出发,结合九天团员自身成长记忆,要窥探每个人长大过程中被封印、禁止、贴上标签,从此黑暗无光的记忆。从横冲直撞的阵头表演,到细腻的内心独白,如何让这群人的生命透过自己,能被完整述说,是演员、导演、编剧的共同挑战。

平素以肢体锻炼展现舞台上的激昂澎湃,九天民俗技艺团的成员首度转换表演形式,将演出首部小剧场制作《禁区》,他们与阮剧团合作,以二○一六年汪兆谦、许正平于「纪录剧场工作坊」发表的剧本《禁止使用》出发,结合九天团员自身成长记忆,要窥探每个人长大过程中被封印、禁止、贴上标签,从此黑暗无光的记忆。从横冲直撞的阵头表演,到细腻的内心独白,如何让这群人的生命透过自己,能被完整述说,是演员、导演、编剧的共同挑战。

九天民俗技艺团首部小剧场制作《禁区》

6/9~10  19:30   6/10~11  14:30

台中国家歌剧院小剧场

INFO  04-25653151

走进九天那天,排练场铁卷门低掩,里头没有黑胶地板、四面环绕的镜子。铁皮竖起的空间高而辽阔,以门为中心被分成两半:一边放置成堆鼓与桩柱,另一边罗列全套哑铃、健身器材史密斯机与散布的健身椅。排练告一段落,他们集合到导演桌前错落站成排,听取笔记,凝聚的眼神读不到挫败与困惑,仅有纯然、强烈的意志。其中一个穿短裤的男生,两侧头皮见光,留下一道长发在后脑勺竖起一撮冲天炮,小腿根部刺著一幅图,上头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这或许就是他们日常的生活。

排练初期,为了让九天的成员能熟悉剧场表演与形式,他们以一周一次为单位,往返于嘉义阮剧团排练场与九天台中大雅山腰的总部。问起舟车劳顿的过程带给他们什么感觉,团长与导演两人笑了出来,他们说:我们都很习惯到处跑了,这周在这、下周到别的地方,没有出远门的兴奋。不过课程本身是很特别的。《禁区》以二○一六年汪兆谦、许正平于「纪录剧场工作坊」发表的剧本《禁止使用》出发,结合九天民俗技艺团员自身成长记忆,要窥探每个人长大过程中被封印、禁止、贴上标签,从此黑暗无光的记忆。让沉默再次发出声响,不失去其本质与面貌。

没有被听见的声音,是否就不存在?

许正平说,尽管有二○一五年《家的妄想》关于纪录剧场的经验,这次最困难的地方,仍在于「还原」。他们有人童年时打过人,但为什么打人?很少人去问原因。在那个年纪,当他们想述说、想解释,希望能跟这世界多一点沟通时,却往往得到名为借口的结论与不信任。后来这名团员不打人了,有一段时间,他伤害自己,跟自己沟通,自问是不是我错了?种种有机会被理解、但不愿被想像的事在心里慢慢累积,一点一滴从时光与目光退去,成为记忆难以述说的沉默禁区。

另一种描述他们方式当然更容易:中辍生、有不良嗜好,被禁止、压抑,最后试图「改邪归正」。《禁区》所尝试的,正是要跨越那种平板叙事,透过排练将当事人放回生命现场,成为他来不及成为的样子,说他来不及说的话。这些片段也都曾经发生,如同电光石化般,因没有人注视一闪而过。如同那道哲学巧妙的问题——一段没被听过的声响,构不构成声音?纪录剧场试图找回声响,让声波再次发出,这次有人能听见。

为了让不曾以戏剧形式表演的团员尽快熟悉剧场,阮剧团设计一系列剧场活动增进他们彼此感知、流动与给予的能力。聊到团员们如何适应不同形式表演、克服了什么问题,九天艺术总监暨这次导演许怀文说,打鼓本来是件很单纯的事,如果场上同伴体力耗尽,能够很直接发现音量的不足,所以旁人进而增加吼声、力道,就能把舞台能量与士气提升回来。但演戏的流动跟给予是更加细腻的,当一个人没有提高能量,可能会连带影响后面所有演出,因此种种技巧、眉角,都需要时间适应。

举例而言,起初阮剧团带的活动之一包括「监狱风云」,众人围成内外两圈,内圈是坐在椅子上的犯人,外圈是站立的狱卒。唯一一张空椅子的狱卒要暗示其他犯人过来,并不被他的狱卒发现。这类须略施心机、加强感受的沟通游戏,很能突显他们原本大剌剌、义无反顾的个性。他们也四人一组为单位,分别描绘同一张脸的四个角落,最后拼起来后,观察每个人对同张脸的不同诠释与感觉;观察结束,再撇除原本对同伴的认识,试图说出他人的画作中的脸,带给自己的感觉。

从外放的横冲直撞,到细腻的内心独白

成长的想像总是离不开飞翔,希望有天能在舞台高处、成堆鼓阵发出坚定的打击、嘹亮的吼声。线性前进的过程对这群廿、卅岁不等团员而言,或许格外熟悉。如何练就更强的肌力、习得更多身体技能、练就更好体力,只有在这种「直直撞」形式的拼命下,阵头才闪耀。也只有阵头闪耀后,自己生命没被他人看见的暗影,才能一一对自己给出交代。

因此对这种肢体型态生活的团员们,这是他们第一次述说自己,在剧场训练中,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感受。这种技巧在团员过去成长历程里,很早就已经被废弃,成为某种无用、无效,不必练习的事物。问起排练从初期到末期,这群原本精通民俗技艺的演员有什么最大的改变,许怀文说,在表演从外放走向内敛的过程。对他们而言,剧场种种沟通与感知训练,与其说是试图融合两种不同表演体系,更像是抛开过去、试图接纳全新表演方式的尝试。这些练就一身技艺的团员,在种种活动与排练中,由原本的直楞子渐渐改变,终至能表达自己,从肢体表现转换到语言表达。

排练宣布休息后,他们经常各自散落总部各处,有人安静躺在健身椅上,默默地盯著天花板;有人在全套哑铃旁的桌椅点起一根烟、有人拿著手机打字,回复著讯息;也有人到室外讲手机,或直接隐遁在总区不可见的生活深处。那种隐遁与安静,跟他们由日常生活进入表演状态呈现出的感觉,竟是一样的,仿佛都回到生命直接的感受与现场,将自己沉浸在其中。最明显的不同表现在每个人的独白片段,长段台词在排练初期几乎难以听懂,经过一连串练习,中后期他们已经能透过抑扬顿挫与声量大小,传达出自身感受。被阻断在身体里的声音与成长记忆如今有所去向。表达曾有的经验不再是件无用的事。纪录本身,也是一场迈向还原的漫漫旅途。

不会结束的纪录旅程,用自己的话说故事

在台湾纪录剧场普遍处于尝试的阶段里,汪兆谦、许正平与许怀文都期望作品能有更多可能。既然纪录是将复杂重新整理,并还原至舞台的过程,那不同地域的还原,应该有不同面貌。戏剧因此——尤其在此形式中——可以更大胆、更突破常规。这是几位主要创作者共同的期望。台湾的纪录剧场不须与欧洲纪录剧场样貌相符,而应该自己发展出符合内在需求的形式,正如九天的团员不须变成别人理想中的样子。面对素人演员,许正平与许怀文也常思考如何引导他们达成更精准的传达。因此经过编剧系统性地整理,当剧本回到演员手中,许怀文最常跟演员说的一句话仍是「用自己的话讲!」除了能让演员更快进入状态,更希望《禁区》所代表的,确实是团员的声音。

这一系列深入「禁区」的过程,汪兆谦说,六月的演出不会是结束。他认为纪录剧场的特点在于背后很强烈的社会意义,因此更缜密、广幅对各种「禁区」的探讨,是未来继续挖掘的目标。许正平也说,纪录剧场在起手时总是怕不够深入,这几次或许因题材的关系,最后总遇到大家的毫无保留。而如何在毫无保留里完整转化,让这群人的生命透过自己,能被完整述说,是演员、导演、编剧的共同挑战。

排练片段中,有一名头扎马尾、身材魁梧的团员家丰,平静叙述彼此日常生活:每天七点起床,整理环境,进行拉筋、肌力训练,等国中生下课,年长团员摆好桌椅等小团员回来,督促他们写完功课、睡觉,在那个阶段应以课业为主,不因练习而消耗太多心神……戏的主角正是这些看似反复的日常里,被遗落、积压、封锁、甚至变形的收藏。对生命探底的诚实姿态,自有另一种拔高。

谈到这次制作对九天的定位,许怀文有时也笑著说像某种幕后花絮,有时也严肃谈起他仍念兹在兹,要从传统技艺建立自己体系的目标。比起直线前进,纪录剧场《禁区》的创作过程更突显个人生命,像场逐渐拉长的折返跑那种本质。回到更熟悉的地方搬运未消失的经验,以此凭借,出发后走得更远。九天总部建筑物后方有块杂草蔓生的地,越过九天,便是三面环绕整齐的田,好像在走过九天的这段路途,谁已经能把自己整理好,能够再度开始。而他们每天持续排练,团员的每日从年少至今,不曾简单而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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