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说:「艺术并非模仿生活,而是生活在模仿艺术。」 若艺术与生活是彼此的反射镜,身心障碍者参与文化活动的经验即反映台湾弱势族群的生活处境。若艺术能提升生活品质与心灵素养,我们必须进一步思考,如何透过艺术来正面影响社会脉动、正视障碍者在生活中接触美学、参与文化的机会。尤其台湾即将迈入超高龄化社会,艺文场馆迎接的观众群中因老化而失能的长者只会有增无减。本文将分析目前障碍者文化参与过程中突显的社会现象,并从国外表演艺术圈正积极发展的「无障碍展演规划」的观念来讨论文化平权的意义。希望借此开启国内针对障碍观众参与文化的讨论、思考未来如何透过无障碍的观念来经营表演艺术的永续性、甚至优化艺术作品本身的可及性与内涵。
障碍者文化参与现况
同样是肢障者但坐轮椅的好友来芝加哥拜访我,去看演出时她吃惊地问我干嘛多礼花钱招待她坐这么好的座位?我掏出学生证说:「我这寒酸博班生拿学生票,妳轮椅席是一般全票,贵一点的摇滚区轮椅席还在前面呢!」另一场在当代艺术馆的表演,同时吸引了视障者、听障者观众。见到不同身体状态的观众竟可同时观赏表演,好友惊喜地看到下巴掉下来!原来,视线良好,又可和友人同坐的轮椅席在台湾是奢侈难求的选项;即使轮椅族想多花钱,摇滚区也不见得有轮椅可及的设计。更不要说演出会常态性地搭配口述影像、即时听打(字幕)或手语,使视障者、听障者观众同步观赏。
在台湾,《身心障碍者权益保障法》虽明文规定障碍者平等参与文化的权利,但法规上最大的保障却只针对政府机关所属单位要求其提供减免票价的优惠和无障碍的资讯传播。虽有《建筑物无障碍设施设计规范》,但也缺乏对艺文场馆的专业特殊性提出更细致的准则。缺乏无障碍,不该只单纯归咎建筑物老旧的限制;日本百年寺庙都可透过辅具来迎接轮椅使用者进入参拜。场馆是否能执行无障碍的规划,往往也跟管理政策与剧场设计技术有关。美国华府甘迺迪表演艺术中心内年龄超过卅年的音乐厅在整修后增添大量轮椅席位(注1),同时音效也一并优化处理。反观台湾,目前多数大型艺文场馆虽具备基本的无障碍,但是否有融入整体动线、共融性 (inclusion and integration)的设计,还须一一核检改善。
既使有的场馆已具备无障碍的条件,馆方人员对身心障碍的偏见也仍须导正:曾有场馆人员担心轮椅等辅具会影响其他观众,在门口拦截身障者,以「内部人潮拥挤、空气不好有碍健康」为理由试图劝退。很显然的,人数的控管是管理层面必须要处理的,为何不担心空气不流通的拥挤空间会对一般「正常」观众造成影响呢?当障碍者主动反映无障碍需求时,曾有被迫换去看别的节目、退钱请直接离开,或被冠上「找麻烦」的罪名。普遍观察小型剧场团队,虽空间的局限是挑战,但对障碍者的态度是欢迎的,尤其这些团队本身长期在资源紧缩的状态下生存,面对障碍者观众时多少采「弱弱相惜」的态度。但缺乏无障碍观念为主轴的艺术行政规划手法,仍会让团队在面对障碍者的需求时感到措手不及。
障碍者的文化参与是人权?还是做功德的施舍?
一般民众也许「羡慕」障碍者可享半票优惠,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当社会环境欠缺无障碍时,障碍者个人必须去承担更多额外的社会成本,如交通和人力的配合等,导致多数经济弱势的障碍者从出门就比一般人得花双倍的时间、金钱和体力。由于县市政府提供手语或字幕的服务皆以团体性活动为主,个人视障者和听障者观众欲出席艺文活动时,通常得自费请听打和口述影像员。当表演场馆缺乏辅助技术,如口述影像音罩麦克风(stenomask mic)与耳机设备,就会造成像前不久黑特剧场脸书收到观众投书:表达对视障者陪同人边看戏边解说的声音干扰感到不满,表示未来不愿意再「善心忍让」视障者的需求。
在台湾要参与艺文活动时,对消费端的障碍者而言,某种程度仍是被隔离与排斥的,包括采专场概念、当日加派人力或克难移除现场阻碍的集中式的团体(注2)「圆梦计划」,这类「特殊」活动的出发点虽是善意,但治标不治本,障碍者平日得面对的软硬体设备的阻碍并不会在一日的「专场」活动后改善。若障碍者总是仰赖有「赏味期限」的短暂无障碍观赏机会,以及等著其他观众的「善心」包容,这般文化参与并不是平权,反而使障碍者每每出席艺文活动时都要冒著「社会负担」的污名。
未来趋势:无障碍的规划不只是服务,更是展演美学元素
长久以来,从医疗、复健、社会福利思维出发,提供给身心障碍者的服务强调功能性╱复健性,也因此「无障碍」给多数人的印象和艺文界讲究的艺术性几乎是八竿子打不著。 对表演艺术场馆经营者来说,当身障倡议者提出诉求,但目前台湾又尚未引进实务做法与范例时,「文化平权」仅沦为政府发落下来空荡的口号;无法想像无障碍观念对表演艺术生态的永续性的加分作用。尤其专业表演艺术工作者重视高品质的展演效果,在缺乏兼具无障碍和艺术性深厚的展演范例时,就深怕「无障碍」的需求和配套会丑化舞台的呈现。
「表演艺术无障碍」的概念在欧美也仍在发展的阶段,但也有不少指标性的艺文单位已累积长年耕耘的经验。他们除了重视常态性展演现场的可及性是否能让障碍者参与「观众」的角色,还更进一步发展障碍艺术家专业的创作发展:障碍者的展演不再只停留在才艺表演、慈善活动或励志人物的等级,而是强调障碍者身分政治与思辨性美学的「障碍艺术」(Disability Art);并且从表演研究学(Performance Studies) 和艺术史的角度累积论述。如英国的Dada Fest 艺术节与“Unlimited”计划;美国的Bodies of Work: Network of Disability Art and Culture。
若要追赶上障碍艺术这波前卫运动,必须先将基本的无障碍观念贯穿节目策划的工作环节。不只是透过客服协助障碍者观众,无障碍的艺术行政规划策略更可增加展演本身的传达力。如,表演前提供「感官听赏导览」(Touch Tour)、搭配口述影像,丰富多元感官经验。或提供「轻松慢活场次」(Relaxed Performance),带领观众转换身心状态、打破陈规、更人性化的观赏表演;甚至在创作的过程中将手语、口述影像和字幕化为表演的一部分,而不是附加上去的「翻译」。
对于现阶段文化部正在撰写文化白皮书、制定与障碍者相关的文化政策时,「文化平权」的大旗帜对障碍社群来说,依然有摇旗呐喊、作为争取目标的必要。政策的宣示、指标是必要的起跑点,但要教育或得到艺术团队的认同,必须宏观地透过艺术美学的角度来论述无障碍艺术行政规划的策略与方法。对艺术工作团队来说,需要的是吸收新知、加强无障碍以及障碍艺术运动核心价值的机会,因为这些观念才可让「可及性」升华为美学、优化作品内涵的重要元素,成为历久弥新的艺术语言。
注:
- 2600席位的音乐厅,设置50席以上的无障碍席位。
- 过去受到社会福利政策的影响,身心障碍者习惯透过社福团体办理的活动参与休闲生活,但近年身心障碍者的自主性与自我倡导力有显著的变化,许多人不再只是等待社福团体举办活动,而像一般民众一样,以散客的方式,或与三五好友一起观赏艺文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