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世扬来说,即兴演奏的价值与兴味,并不是端出一套排练得完美无缺的成果,他将即兴音乐看成是「持续解决问题」的表现艺术。已经完成的作品,无论评价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记录,无关乎成功或失败,要注意的是每一场演出当下发展出来的独特之物,「因为只有在过去的那个当下才会做那样的选择。现在再去想什么,那就是现在的事了。」
什么样的演奏算是「成功」的好作品呢?听即兴音乐家李世扬分析起艺术观众群的喜好,在在提醒了台湾的现状——不可否认,流行的大众艺术之所以流行,一定少不了清楚好解的主题与结构,看起来、听起来要直白好懂。不过一提到「即兴演奏」,大多数人的第一直觉应该就是「听不懂」。
如此一来,即兴音乐好似伫在「失败」的范畴里,难以翻身?只见李世扬的笑容中蕴含著对这些观点的困惑,说在台湾的「即兴」二字,的确不太常带著正面的观感出现,大部分观/听众仍将其视为门槛相对高的小众艺术,敬而远之,或者认为即兴音乐是恣意妄为,因此退而避之,这样的成见却也形成了即兴音乐家与大众对话的一大阻碍——其实,即兴音乐是很容易亲近的。
「持续解决问题」的表现艺术
李世扬形容,即兴就像是一个人每天经由同一条路,搭上同一班捷运,抵达同一个目的地,可是,在这条路上,我们并没有办法预测每一个红绿灯的秒数、叶子掉落的方向,或者会遇上谁,遇见的人是开心还是悲伤;虽然有大方向的计划,我们仍然必须对每一个突然迸发的细节,积极地在当下做出反应,这就是我们在面对生命时所展现的灵活与自由度,而这样的可变动性,正是即兴的本质精神。
对李世扬来说,即兴演奏的价值与兴味,并不是端出一套排练得完美无缺的成果,他将即兴音乐看成是「持续解决问题」的表现艺术,这位演奏家都用了些什么方法来解决问题,就是即兴演出里值得定神品味的内容,而那过程中,就藏著亲近即兴的途径。
谈话中虽为即兴音乐掘出一条理解的路径,却又迎来另一个世人界定成功与否的现实问题:票房。多次与国际艺术家合作的李世扬举例,在德国柏林,即兴音乐演出一晚可达十几场的盛况,台湾欣赏即兴音乐的群众却还是很少,累积观/听众数量的速度也当然慢成长。优秀的即兴音乐家常为了生存而暂停演奏,做做停停之下,就难形成可供人理解的脉络,另一方面也代表大众接触即兴音乐的机会更少。
一切环环相扣,要从哪里开始解套呢?「就是要一直往下走。」「还是需要更多人接触即兴音乐啊,这样整体才有机会提升起来。」虽然从李世扬对现况的描述中感受到一股低气压,但同时,他话中挟带的音乐情感仍丰厚,对未来仍有期待,只不过这份期待无法独立完成。
给艺术作品定义成败,是不是有意义?
回来谈即兴音乐本身,不若古典音乐有金科玉律般的结构标准可供评判,那么又如何去区分一场即兴演奏的好或者坏呢?李世扬维持招牌笑容,面对「好」、「坏」两个二元观念,只说那仍然是每个人观看的逻辑不同。在他众多经验中,有从头到尾顺畅完成但严格说来并没有激发出新样式的;也会有当下感觉近乎完美、极具激情,但事后听著录音档却找出一堆瑕疵、不甚满意的,「即兴就像冒险,如果你因为怕失败就不敢去尝试,就没有机会找到不一样的东西。」至于到底有没有失败过?他说:「当然是永远可以更好。」
在李世扬的世界里真的没有所谓的「失败作品」吗?「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成功或失败,几乎都是经由很具体的数据去判定。」例如赚了多少钱、演出多少人来看等等……但艺术作品天生就是非具体且不可量化的产出,说不定我们要重新思考,给艺术作品定义成功或失败,究竟是不是有意义的?
他说,已经完成的作品,无论评价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记录,无关乎成功或失败,要注意的是每一场演出当下发展出来的独特之物,「因为只有在过去的那个当下才会做那样的选择。现在再去想什么,那就是现在的事了。」那就是每一个阶段的成果,它们被搜集起来,经过混合、练习,再被放回下一次的即兴演奏中,便已经跳脱出了成功或者失败的视野,而是相对中性地并且热情地去对待每场即兴演奏里迸发出的新材料,在与它们的互相激励中去往下个阶段。
于是失败(或者成功)之于李世扬,肯定不会是那种盖章论定的认证标签,而是如同他极富视觉性的音乐演绎,是一幅大大的图像,而那画纸还没满,画好一阶段停下来有个小讨论,但遑论失败,因为马上他又要起手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