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哺乳动物潜水反射反应」剧团(MDR)的艺术暨研究总监达伦.多奈尔,与一群因该团制作《儿童美发师》而结缘的青少年合作,他们以「多伦多之子」的非正式名称,和剧团共同创作了十数个大大小小的计划,十年下来,MDR甚至宣布将在二○二五年将剧团交棒给这群「多伦多之子」,对MDR来说,这个「接班人计划」背后的长远心机,其实是要替多伦多的艺文圈培养接班人。而这十年的经验,也陆续扩散到世界各地……
二○一五年二月,连续三个晚上,英国布里斯托(Bristol)郊区的小山丘上,出现一群大人手拉手绕圈圈唱童谣,轮流下腰过路障栏杆跳凌波舞,一旁有国高中生模样的青少年加油鼓噪;冰冷空气中,有一种联谊时会出现的兴奋躁动气息。聚在这里联谊的两方,一方是购票来参加In Between Time Festival的成人观众,另一方则是这场名为《和青少年夜游》Nightwalks with Teenagers节目的青少年表演者,平均年龄约十四岁。这场走动式的行为展演由加拿大多伦多的「哺乳动物潜水反射反应」剧团(Mammalian Diving Reflex,简写MDR)设计策画,布里斯托当地的青少年和来自多伦多的青少年,共同创作内容并执行。
《和青少年夜游》在多伦多首演,至今曾在十五个城市重制呈现。场勘时,顽皮的少年跑去攀爬居民放在屋旁的高梯,通常同行的大人会说:「快下来、危险」,但MDR的艺术暨研究总监达伦.多奈尔(Darren O’Donnell)(注)却决定把这个突发之举纳入正式的夜游内容中,让成人观众兴味昂然却又提心吊胆地看身旁的年轻人如何探索环境。《和青少年夜游》的「领队」权力掌握在青少年表演者的手上,但领队自己,其实也很兴奋不安。除了面对陌生观众时必然的紧张,领队成员中包括也还在半熟阶段的两地青少年,且夜游路线经多奈尔选择,特意落在当地青少年也不熟悉的地区。步行最后半小时,兴奋新鲜的活动渐渐变少,留给所有人安静谈话的空间。一趟看似自由随兴的城市游览,其实经过艺术家缜密的美学考量和判断。成人和陌生青少年被送作堆的尴尬,变成彼此重新感知城市的触媒转化剂。一位参加观众说:「这个活动最棒的一点就是让我立刻有『共同体』的感受。」
从儿童到青少年 一则问候简讯开启十五年大计
MDR享誉国际的作品《儿童美发师》Haircuts by Children,也让成人和陌生孩童以另类的方式相遇。《儿童美发师》二○○六年首演于多伦多,MDR让一群四年级的学童上数周的艺术工作坊、美发工作坊之后,进入当地的发廊,为成人顾客提供美发服务。演出的这个周末,发廊沙龙里从揽客、接待、剪染到清洁打扫等,都由小朋友当家。《儿童美发师》首演后大获好评,至今邀约不断,已在超过卅七个城市重制执行。MDR特别提及,他们希望参与计划的当地小朋友中,有一半是弱势背景,这是作品的核心精神也是美学理念。
多奈尔说:「我们做的不是『关于』儿童的权利,我们做的『就是』儿童的权利。」这些具有表演/操演性(performitivity)的计划发生的当下,现实世界中有一些事情被改变了,尽管这些改变难以量化测绘。去年十二月多奈尔在国家两厅院曾举行一场公开座谈,被问及他为何从一位大学主修演戏的剧场编导,转变为这些艺术行动的启动者和创作者。硕士念城市规划的多奈尔表示,法国策展人布西欧(Nicolas Bourriaud)的《关系美学》Relational Aesthetics一书对他影响深远,此外,他看著剧场里的观众就坐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他愈来愈希望跟观众直接一起做些什么。因此他跨了出去。《儿童美发师》是第一个实践此想法的正式作品。
《儿童美发师》首演后,MDR接到各地邀约非常忙碌,多奈尔和当初那一群相处开心的孩子们,反而逐渐失去联络;直到二○一○年,当时已十四岁的其中一名男孩桑杰.瑞南(Sanjay Ratnan)发简讯给他、随意地询问「最近好吗」、「何时还要一起做些好玩的事」等等,重新和多奈尔搭上了线。这个简单的举动将剧团的发展带往大家没想到的方向——和青少年一同创作(当然,此举也影响了男孩自己的人生——他现在就读艺术和设计相关科系)。接下来的七年间,桑杰和大约十个青少年班底,以「多伦多之子」(Torontonians)的非正式名称,和MDR共同创作了十数个大大小小的计划;有些是现场的展演,例如《和青少年夜游》;有些是影像作品,例如《中学健康教育课》High School Health。
问想问的题目做好玩的事 培育艺术文化之力
在《中学健康教育课》影片中,我们看到五、六个青少年围绕著加拿大影剧圈名人,叽叽喳喳谈论这个年纪最好奇的话题:性。访谈的名人包括电影导演艾腾.伊格言(Atom Egoyan)等。年轻人的敏感和率真,引发名人们在镜头前自然透露当年的青涩往事,例如自慰到一半被老爸回家撞见的糗态。对话中没有刻意的扮演或戏剧化的演说起落,没有大人正色指导「性的正确态度」,也让看著影片的观众,默默想请自己的青春期,甚至好想加入其中,和他们一起聊聊那些曾令人好害羞的话题。
这群「多伦多之子」因为觉得所做的事好玩,与多奈尔持续工作十年至今,也因此MDR宣布:二○二五年,要让到时卅岁盛年的「多伦多之子」们接管剧团,因为那时剧团创始成员已会是「装假牙」的阿公了。这群年轻人中,有的现在担任副导或执行导演,去世界各地协助不同作品重制;一位大学主修会计的女生,现在剧团担任财务助理。他们熟悉MDR的美学思维和工作方式。多奈尔说:「我们一起看达利、谈论杜象,我们一起跑趴,一起出席座谈会,一起向艺术节的董事会报告。他们不会说『这不是戏剧、这不是艺术』,因为他们不在乎。他们脑子里没有这样的制式框架。」
对MDR来说,这个「接班人计划」(Succession Plan)背后的长远心机,其实是要替多伦多的艺文圈培养接班人,无论这群年轻人日后当上创作者、经理人、技术人员,或其他行业的从业者。进入其他行业也很好,因为他们会有钱,但他们喜爱艺术文化,他们相信艺术文化的力量。
十年经验各地开花 开启各国青少年对话
德国的鲁尔三年艺术节(Ruhrtriennale)和英国的LIFT伦敦国际戏剧节,分别邀请多奈尔浓缩「多伦多之子」的十年经验,设计一套跟当地青少年工作的方案;企图摘取这个社会参与艺术(socially-engaged art)计划的成功元素,注入当地重现。
以LIFT艺术节的五年计划「提升者」为例,艺术节想培养的接班人,是来自伦敦托特罕(Tottenham)一所社区小学和特教学校里共卅名学童。托特罕区的住民极大比例是社经地位较低的移民社群。在多奈尔和澳洲独立制作人佛莱明(Alice Fleming)共同规划和执行下,五年计划每年各有不同的重点,要让孩子们一步步成为艺术节的「提升者」。计划第一年从二○一五年开始,九位托特罕的当地艺术家,定期为十二岁的小朋友上工作坊;而后在一六年LIFT艺术节期间,以颁奖典礼《小朋友评审团奖》Children’s Choice Awards作为第一年的期末呈现。小评审们在艺术节期间认真看演出、作笔记、投票讨论,根据童心标准制订新奖项,最后在颁奖典礼上,颁奖给不同艺术家并宣读得奖理由,还致赠亲手做的奖杯。《小朋友评审团奖》是MDR曾受邀数个艺术节的「介入艺术节」作品。
「提升者」计划第二年,小朋友和前述的九位托特罕艺术家,以及该区购物街部分店家组织,共同创作四个小展演《住在购物街上》Live On The High Street,并在店家内呈现演出。第三年,提升者们约十五岁,不再是「小朋友」,因此这一年的重点是走跳大伦敦,开始认识首都的艺文圈风景。在城市里走跳也是为即将在二○一八年六月LIFT艺术节中演出的《跟青少年夜游》,物色展演路线。第四年,提升者向艺术节员工学习关于活动制作、媒体公关、财务预算等组织经营实务技巧。第五年,十七、八岁的提升者们和多奈尔要替LIFT做一个原创作品,以口号「接管艺术节」作为迈进目标!
提倡全新社会契约 反转孩子弱势现况
五年之中,多奈尔会在不同时间点将加拿大和德国的青少年带到伦敦,让三方人马并肩工作。多奈尔期待英国和德国两边的青少年,最后成为像「多伦多之子」一样可以独立工作的团队。他眼睛发光地说:「有一天他们就不再需要我。」年轻人彼此认识后,会产生新的想法,主动合作新的有趣计划,「做一些像我现在做的事,去找新的人合作,影响新的人。」
许多人曾好奇问多奈尔:你是在做艺术计划,还是社会公益计划?多奈尔很明确地说:「是艺术计划。」他做的是培养接班人,培养下一代的文化创作者、艺术制作人。他将儿童、青少年,以及其他作品合作的长者,视为平等的协同创作伙伴,借由这个过程将接触到计划的人,包括他自己、协作伙伴、合作单位、观众等,推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正如他在新书《一种新的社会契约:儿童美发师及其他证据》Haircuts by Children and Other Evidence for a New Social Contract倡议的:「我对儿童和童年有了非常不同的理解。我现在非常坚定地相信,儿童值得一份新的社会契约,改变他们被合法歧视的弱势地位。我们应该不只邀请他们参与影响他们生命的事物,并应让他们居于领导位置,施展孩子气的道德伦理规范——这不只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每个人。」
注:Darren O’Donnell的姓名发音其实较近「达伦.欧唐诺」。但因之前发表的文章已使用「达伦.多奈尔」,为便于读者搜寻相关资讯,本文沿用旧的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