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一场一度无法掀起舞台大幕的演出后,李育升心想,中年危机似乎提前到来了,那最后一根稻草压在2017年,那年他34岁。
这位大学毕业后,以服装设计师的身分在剧场崭露头角的创作者,自2012年退伍到2017年的5年间,著了魔似地全力冲刺,但有人在的江湖,路途有花朵也有碎石,那些一点点的障碍逐渐累积,一根信任的桩倏地拔离,就足以动摇他一砖一瓦构筑起来,原先所假设的世界。
「最疯狂的那几年,一年中有3分之2是新戏,3分之1是旧戏重演,最满会到24档。」如多数表演艺术工作者,李育升跟时间赛跑的原因很单纯,他只是用喜爱的创作形式,试著在怪异扭曲的现实中存活下来,「最根本的原因是:台湾剧场喜新厌旧。」
他分析台湾表演艺术圈依存补助机制的劳动条件,回忆当年下定「半登出剧场」的决心,李育升说:「我们一直鼓励新作,像年度制作绑定团队KPI,就是逼著大家都要做新东西……但旧作进到不同的空间,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人的组合不同,都是有机的新东西,这难道不值得被讨论?」他顿了顿,「我们这些剧场工作者,每个人都像繁殖场的奴工,不停地产出,做一档,封箱一档,首演就是绝响。」
于是,在2017年底,他把自己抛出待了近15年的剧场。
在同温层外,生存奥义是「观察」
这不是李育升第一次把自己抛出同温层外。
这位服装设计师量多质精,风格鲜明,在剧场圈以立体结构为角色打造整体造型著称。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横空出世,从零开始」。但横空出世者没有点石成金的魔法,每颗石子都得用更大心力淘洗打磨出相异光泽,「要争取信任,沟通时间是很大的隐形成本。」李育升说。
非表演艺术学院体系出身,业界无师承关系,李育升用扎实的古典美术科班功底说服了剧场,他在中原大学商业设计系的毕业制作中,就带著《曹七巧》(2005)戏服到新一代设计展,「我有点欺师灭祖啦」,这个作品带著他参加了「第11届布拉格剧场艺术四年展」(11th Prague Quadrennial),并由国际剧场组织OISTAT收录进《世界剧场设计年鉴1990-2005》中。
此后,横跨传统戏曲与当代剧场的作品邀约接踵而至,技术从来不是他跳离舒适圈的阻碍。对李育升而言,古典美术、平面设计的训练帮助他打磨美学触角,他说:「古典美术教导我如何观察事物,素描、水彩、油画……那些静物画,一定得过这关。去观察日常,进到脑袋,消化,成为手的技巧——这跟做服装的流程是差不多的。」
「观察」是他跨足服装设计最关键的方法,幸运的是,他有著极好的观察对象:母亲。出身洋裁世家,父母经历过台湾高级订制服的黄金岁月,李育升对母亲为许多官夫人、商夫人量身订制的女装印象深刻,但却是大学时期决心跨入剧场后,才跟著母亲与工班师傅,学著打版、材质选择、裁缝、踩针车……一招一式地继承母亲的女装手艺。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订制服告诉我的。」李育升说,幼时家境清苦,玩具都得手做,看著父母打版,他也学著给自己做了许多纸雕玩具,比如一只腰间系著XO标章的机器人,那是他小学四年级时所做,「我的服装概念养成是从立体构造开始,从小玩起来的。我没有太多的阵痛期,就把纸雕转为服装立体剪裁概念。」
「我用高级订制服的功夫去做剧场,结局是不见天日的压箱底……」真心换绝情,「太耗损了,一定累呀。」他现在手作了一颗袒露的皮制心脏挂在身前,「提醒自己莫忘初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