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没听《一月三舟》了,前阵子想起罗曼菲老师,又把CD翻出来听了一遍。你会问曼菲老师跟板桥文夫有什么合作关系?其实没有。
或许是不愿告别,最后两次见面总是提前结束。
第一次是手表坏了,以为时间已晚,尽管红酒还剩半瓶,谈性未减,但深怕耽误老师休息,硬拉著一脸不解的F匆匆告辞,及至到了剑潭捷运站才发现原来还不到晚上9点。第二次是一个多月后,F申请到巴黎艺术城驻村,老师在北艺大达文西餐厅饯别,因为当天午后还要评鉴,小聊了一阵,便挥挥衣袖,留下F跟我自己用餐。
那是2004年夏天,隔年9月托人从东京买回日本爵士钢琴家板桥文夫的专辑《一月三舟》,想烧一张给她留念,但老师已不大见人。2006年3月26日噩耗传来,从此天人两隔。
好几年没听《一月三舟》了,前阵子想起罗曼菲老师,又把CD翻出来听了一遍。你会问曼菲老师跟板桥文夫有什么合作关系?其实没有。我曾跟她提起板桥文夫,她爽利地回答「不知道」,但有些连结就是这么奇妙,一段音乐触动你,让你想起过往的一些场景,记忆像老电影衬著配乐,跃然眼前。
板桥文夫帮赖声川导演的电影《暗恋桃花源》、《飞侠阿达》做过配乐,而曼菲老师唯一的大银幕演出便是《飞侠阿达》里的高人宋小姐。《暗恋桃花源》是我这代小文青重要的文化符码,就算没看过电影,大抵也都进剧院看过哪年哪月的哪个复刻版千禧版纪念版。1993年,从柏林到新加坡,电影版的《暗恋桃花源》不晓得拿了多少奖,赖导演承胜追击,拍了用红莲会民间传奇来以古喻今的《飞侠阿达》。现代传说故事深奥,得到的共鸣有限,匆匆上下片,似乎连碟片也不曾发行,20多年过去,迄今无缘一窥全貌。但也就是这点音乐上的联系,每次听《一月三舟》中收录的〈红莲会〉、〈红莲会探戈〉和〈暗恋桃花源〉这几首从老歌汲取灵感的段落,我总不禁想起曼菲老师,想起她家的聚会以及她士林中社路山丘上的故居,在夜幕落下时那几盏照亮山头树梢的灯。
从舞蹈到电影,你可以想像曼菲老师在我们这群年轻人心中的地位,1997年底认识曼菲老师的那天我整天引颈期待,等见到她本人,反而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好在她总是那样亲切地把你拉到身旁,把你当成自己学生那样说话,甚至热心地帮你介绍舞蹈系女生。没想到她这么认真,几天后我就接到F遵照师命来借CD的电话。
舞蹈系的女孩子看来成熟,但从小被当成小天鹅一样看待,有时其实非常单纯。第一次跟舞蹈系的女孩们去KTV,转头看到三条矗立在半空中拉筋的腿,下巴差点掉下来。我和F终究没能走在一起,但透过F,尤其来法国以后,我得以和曼菲老师保持一定的联系,回台湾的时候,有时也相约一起去拜望曼菲老师。
赖声川导演在《我暗恋的桃花源》电影书中详述了他与板桥文夫相遇的经过。他说:「我听到杜可风所说的幽默感;另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会称为泛亚洲感受,有一点日本,但一些旋律、和弦,一下子无法分辨是中国音乐、日本音乐或中南半岛的音乐?⋯⋯板桥尤其特殊,到后来简直在搥钢琴。他可以站著,用两条手臂猛烈地制造一些冲击声,为时十几分钟⋯⋯」
《一月三舟》爵士乐的味道其实不太强,也没有出现「搥钢琴」的桥段,整张CD反而有点飘荡著一丝New age的味道,怀旧却又轻盈、俐落。怀旧、轻盈、俐落也吻合曼菲老师留在我心中的形象,深情的她总是重重扛起,轻轻放下,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每次回想,病中的她依然如此美丽,除了英国演员蒂妲.史云顿(Tilda Swinton),再也没看过谁穿红色的山宅一生可以如此像她这样贴身而又光芒四射的了;仿佛她变成那一片耀眼的红色,不停地舞动。
文字|尉任之 视觉艺术与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