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欣赏对传统的偏执,有所凭依,再有所创新,舞台表演的训练可以找到这种痕迹,不管是戏曲、歌仔戏、南管、默剧、小丑、太极的训练,但回到叙事技艺上,似乎没有太多的传统,仿佛只要是人就会讲故事。
最近因为research的关系,边运动边听徐仲的podcast《徐仲说食话》,这是一个介绍传统美食的节目,固定搭档是全台湾最会煮义大利菜的男人王嘉平,每集会探讨一道台菜╱台湾小吃跟一道对应的义大利菜,我很喜欢这个节目偏执狂般地重视传统,试图定义传统菜该是什么样子,认知了传统的美好,再来谈创新才有方向。其中一集,邀请专业侍酒师王鹏,他们讨论了在台湾料理搭配酒的状况:「……有人会说你喜欢喝什么搭配什么菜,你的味蕾是最后的裁判,但我不认为这是对的,我认为风味是很主观的没错,但是只有你不了解风味,你才会说,你的主观感受就是对的,有点像是你看不懂画听不懂音乐,你就说你喜欢的就是最好听最好看的。」
我很欣赏对传统的偏执,有所凭依,再有所创新,舞台表演的训练可以找到这种痕迹,不管是戏曲、歌仔戏、南管、默剧、小丑、太极的训练,但回到叙事技艺上,似乎没有太多的传统,仿佛只要是人就会讲故事。
这几年台湾愈来愈重视在地历史、台湾元素,「台湾」、「历史」都有了,「戏剧」在哪?这应该是很多人的疑问。有人提出是剪接、导演、剧本的问题吗?是,但总体来说也不是,没有够多的素材,这些素材也没有被讲成够多的故事。
三国何以是三国、战国何以是战国,它们都是透过百年来官民共同说故事的力量才塑造出丰厚的角色,民间大众文艺加上历史考据慢慢形成,三国演义成书前有《三国志》与「三国志平话」,江户时代则有《军记物》记录了武士的故事。
大河剧历史剧是一整个时代的事情,不是一本小说或一部剧就能办到的,特别是距离现在愈远,愈需要具体的事件细节,我们才有办法建构人物。
点开日本大河剧的维基页面,我们可以看到一整排知名的原作小说家:司马辽太郎、山冈庄八、吉川英治、海音寺潮五郎、井上靖、山崎丰子……就算儿时我对日本历史一无所知,还是一拿起他们的小说就痴痴看完,大河剧改编自这些小说,这些小说也有所本,司马辽太郎、吉川英治各自写过武藏的小说、漫画家画武藏的漫画,这样不断把历史诉说下去,角色才会充满血肉。
故事需要结构,角色、事件需要细节。不同国家的童话、民间故事其实可以归纳出各种类似结构,结构其实是人类心之所向的基本模型,历史归历史,但当它要被变成一个吸引人的故事,能否从传统中借用,这个故事要怎么说才吸引人呢?不管是要从已分类的故事原型借用(这是罗茱╱不能相爱的人相爱,还是大卫打倒哥利亚╱弱打倒强?),抑或从三国、战国中已有的关系原型偷取,建立起一个真正的故事结构,《星际大战》偷了《沙丘》多少东西,《魔戒》后多少奇幻有其影子,完全原创太难了,尽量偷,莎士比亚也偷啊,许多戏剧皆有素材源头,有什么好不偷,先有个观众能跟进去的结构再说。
再来要建立事件角色血肉,要大量考据、知道当时的人怎么生活,但其他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我想像中这可能类似于「东方」、「克苏鲁」的发展,源头的设定之后,后续有许多人的二创、故事引起社群共鸣,就变成全体共同认知的新设定,跟三国志平话发展成三国演义基本上是差不多的……夸张杜撰的成分很多but who cares,人物精采最重要,是说李仙得是独眼龙欸,独眼龙会想到谁?独眼龙政宗,难道不能用独眼龙来掰个有趣有梗的桥段吗……但无论如何,戏总是要拍的,时代变迁,民众已不在茶馆戏台锻造共通的历史平话,而是客厅那台液晶萤幕里。
文字|简莉颖 大慕影艺创意总监、剧场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