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秋天,菲律宾编舞家艾萨.霍克森(Eisa Jocson)(编按)在法兰克福莫索顿艺术中心(Künstler*innenhaus Mousonturm)首次以策展人身分带来为期11天、以「您诚挚的,菲律宾」(Sincerely Yours, the Philippines)为题的艺术节,并以她的作品《菲律宾女超人乐团》(The Filipino Superwoman Band)作为艺术节开幕演出。
《菲律宾女超人乐团》是霍克森2019年的作品,已在马尼拉、中国上海、荷兰乌特勒支、瑞士伯恩、德国布伦瑞克等地巡演,此作是以「海外菲律宾音乐家(Overseas Filipino Musicians,OFM)」现象为出发点,聚焦于在全球酒店、酒吧、餐厅、俱乐部、邮轮、游乐园以翻唱西方歌曲娱乐宾客的菲律宾籍乐手们。
开场时,3位表演者长发飘逸,穿著镂空黑纱上衣、紧身牛仔裤和短靴、戴满叮咚作响的首饰,以「宝贝就是妳(Baby, it’s you…)」为首句开唱,紧接著演唱许多西方热门流行歌的副歌。随后表演者带著甜美微笑、热情问候现场观众,并在缤纷的灯光效果中和观众访问聊天,聊观众的出身、工作、薪水、推荐的法兰克福餐厅和景点等,过程中不时点缀著电视娱乐节目特有的现场乐队音效,并在各访问话题之间穿插相关主题的流行歌演唱。

表演者刻意营造欢乐热闹的互动气氛,再现商业秀场(Show business)的浓缩精华。然而,她们不是百分之百复制秀场节目,而是解构和重组流行音乐元素,并不时插入一些带有深意的沉默与反讽,试图在欢乐的表面之下藏满批判。她们以甜美笑容作为批判的媒介,探问为何菲律宾音乐家们必须要离乡背井赚取生计,并且总是必须带著微笑、以美式唱腔翻唱西方流行乐取悦海外观众,仿佛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娱乐外国宾客似的。
下一个段落则以美国R&B歌手凯伦.怀特(Karyn White)1989年的著名单曲〈女超人Superwoman〉为主题。此曲在90年代的马尼拉风靡一时,歌词是妻子以悲伤的语调,哀叹自己的家务劳动和情感付出,被丈夫视为理所当然且不被珍惜的经历。3位表演者以英文、中文和德文重复演唱副歌部分,随后投影幕上呈现全曲歌词,并在每句之间遮盖一些字词,而呈现出「爱上浪荡子悲歌、家庭主妇免费劳工哀歌、爱情礼赞」3种完全不同的新的歌词含义。接著3位表演者邀请观众一起演唱,并引领全体观众起立共舞。
气氛正热烈时,热闹的灯光效果和背景音乐戛然停止,3位表演者在舞台中央背对背站直,双手朝上举起,带著鼻腔共鸣的唱腔、祭仪般的声调,吟唱著德国观众听不懂的旋律和语言,同时,背景传来风吹过树叶的声响、鸟叫和狗吠声,并持续了颇长一段时间。

演后座谈时,编舞家为演出如是解释:这个作品是探讨菲律宾人的歌声在殖民过程中的演变,并以倒叙方式回推。演出以美国流行歌开场,反映出菲律宾曾是美军基地。她们以翻唱乐队的形象登场,反映出菲律宾人热爱自组翻唱乐队、演唱美国流行歌的文化现象。而后的〈女超人〉一段则影射大量风行于菲律宾、全民朗朗上口的美国情歌,多为带著悲伤的女声,深情地对一个虚拟的无情的「你」唱著歌,更加弱化了被殖民的主体意识。祭仪段落则影射菲律宾被西班牙殖民300年期间,天主教传教士挪用了当地原住民的吟唱,以圣经段落直接取代部落吟唱的歌词,这样的吟唱逐渐演变成菲律宾特有的天主教传统,至今仍主导著虔诚信徒的生活。
「为什么在我们社会中,被普遍认同的唱歌方式是美国流行歌的唱腔?如果我们没有被西班牙和美国殖民,今天我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唱歌?我们唱的歌,是为了娱乐谁的耳朵?」霍克森表示,这些都是作品的出发点,也是她对自我身分认同的叩问。一如她过往作品一贯的探索主题,探讨是什么造就了菲律宾的海外服务业劳工现象?使大量菲律宾人必须离乡背井、放弃自己的主体、以低人一等的姿态服务素不相识的外国人?
《菲律宾女超人乐团》这次演出时的受众是一般大众,多数观众陶醉在热烈的秀场气氛中,但在场也有不少长年观演的行家观众,震慑于此作在娱乐效果中高明的讽刺和抨击力道。
编按:前译「伊萨.江森」,因菲律宾曾由西班牙人统治,不少人有西文姓氏,而编舞家的姓氏原应以西文发音,所以在此改为「艾萨.霍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