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翻開世界戲劇與劇場史書籍，總是令人感到遺憾中國戲曲並未廣大且深入地被探討硏究，更不用提目前台灣戲曲工作者的努力及成果了。藉由荷蘭籍經紀人Robert van den Bos的引領，台灣陸光國劇隊於去年十一月間前往歐洲做爲期近一個月的巡迴演出。筆者有幸擔任翻譯，全程參與，特將隨行筆記整理成篇，並提出一些問題供有心者思考。

Robert對東方藝術、文化的關照

首先介紹此行的關鍵人物荷籍經紀人Robert。他的母親是中國及印度尼西亞的混血兒，父親則是道地的荷蘭人。Robert出生於東方，十幾歲時才返居荷蘭。成長於西方社會的他，對引進東方好的藝術作品興致昻然而且不遺餘力。十餘年前他開始成立國際文化經紀公司，起因是他有一羣愛好藝術的朋友，這些朋友中有不少是劇場負責人。他們希望安排東方表演藝術的演出，遂建議Robert當經紀人，而他也勝任愉快地持續做到現在。問他工作心得如何，他說：「十年前我們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全盤引進非洲、印尼的表演團體，完全忽略品質問題，結果品質參差不齊。如今歐洲觀衆不再對非洲、印尼的表演感興趣，因爲他們看到一些不好的作品，認爲不過如此爾爾。所以現在我是非常謹愼地挑選引進表演藝術團體。」

很訝異於他所著重的層面不全然是生意人的角度，而是有著文化工作者的關照和胸襟。「您爲何喜歡且願意從事帶領東方藝術團體到歐洲演出？」他說：「引進東方表演藝術的目的是爲了推廣東方的藝術、文化和國家的國際知名度，目前我對台灣非常感興趣。京戲（Peking Opera）對西方的觀衆而言是個『完全劇場』（total theatre），在表演中可以看到歌唱、劇情、動作、武打、舞蹈、默劇等等，幾乎應有盡有。很可惜的是在世界戲劇與劇場的書籍裡，介紹京戲的並不算多（與西方戲劇著作比較起來），就連《美猴王》Monkey King都找不到介紹的專書。不像西方許多戲劇都有多種不同的介紹版本。」

再三確定，還是「陸光」

Robert是如何與陸光接洽歐洲巡迴演出的呢？以下是我們的對話：

您希望帶給歐洲觀衆是具有甚麼特色的表演？

R：西方觀衆對京戲並不熟悉，只知道台灣京戲相對於大陸是在沒有文化大革命的破壞下，保存了原有的表演形式。西方的戲劇學者、專家及愛好者對這種傳統的表演形式感到好奇，所以他們想看看京戲在兩岸不同社會背景發展下的成果。

此次表演的key word是甚麼呢？

R：傳統的（tradition）。歐洲觀衆想看到及硏究的是「甚麼是京戲的原始風貌」，「如何能保留一表演形式歷久不衰」。因爲這在西方劇場，我們是做不到的。

是如何選定陸光國劇隊的呢？

R：當初歐洲許多劇場負責人問我是否可能引進京戲，在極有限的時間內，我找到了瀋陽京劇團。可是看了之後很失望。於是我轉向台灣，因爲夏天（一九九四年）在巴黎看過「當代傳奇」的演出，於是向林秀偉女士詢問是否有可能於十一月至歐洲各處巡迴。可惜不能如願。也曾試過李寶春，可是遲遲未有答覆。於是透過林秀偉介紹，找到陸光國劇隊。

事先了解陸光國劇隊的演出品質嗎？

R：其實我是憑直覺。當我問林秀偉「哪一團是最好的京劇團？」她毫不猶豫地推薦「陸光」。我打過多次電話再確定，她仍是很堅定地回答：「陸光」。

所以你就完全相信了。

R：也不盡然。因爲我總是引進我親眼見過最好的團體到歐洲演出；然而這次時間實在是太匆促。沒看過陸光演出，對演出後觀衆、劇評家及劇場負責人的反應，著實令我非常擔心，尤其是第一站──維也納。

爲什麼呢？

R：維也納是貝多芬、莫札特的故鄕。這裡的觀衆對歌劇（opera）具有相當高的品味。維也納人是從小跟著父母進歌劇院長大的。

小孩子也進歌劇院聽歌劇嗎？

R：是的。

這跟台灣很不一樣。

R：這也就是爲什麼在維也納多加演一場「兒童版」的《美猴王》，因爲小孩子喜愛且習慣上歌劇院，可是付不起昻貴的成人票，所以特別安排一場專爲兒童演出的下午場。

是否需要在廣場做宣傳或遊街？

R：不、不、不。街頭表演跟歌劇院的藝術是不同的。若將此高水準的演出移到戶外，反而有損名氣。上電視接受採訪的宣傳效果更大，這也就是爲什麼我極力爭取安排電視台及電台的錄影、錄音採訪。

維也納兒童爭耍猴功

由朱陸豪主演的《美猴王》在維也納演出了三場，加上電視台、電台的報導，三場均座無虛席。由謝幕觀衆連續鼓掌達二十分鐘之久，並有其它國家劇場負責人趕來「鑑定」的情況來看，陸光的演出是非常成功的。Robert說，他已收到英國、北歐（Scandivania）多處藝術季明年（一九九五）的邀約。難怪他由原來凝重的神情轉爲吹口哨快樂的心情。

「維也納現在到處是小猴子，」Robert幽默地說。在「兒童版」演出後，全場小孩都捨不得走，他們爭著跟心目中的偶像「美猴王」朱陸豪握手、照像、簽名，還學小猴子做翻滾動作，甚至耍起刀槍來比劃。這邊一句：「你很棒」（翹起大姆指），那邊一句「你也很棒」，逗得演員們開心極了。《美猴王》在台上演出時，由於我是在觀衆席與燈控師、音控師一起工作，所以有機會目睹觀衆的反應。除了大人屛息觀賞，小孩子更是目不轉睛，甚而坐到走道上看個淸楚。當氣氛達到高潮時，孩子們著了魔般地往台前走，一個個擠在舞台邊仰頭認眞痴迷地看，那份專注著實叫我吃驚及感動。這些不到十歲大的小孩竟有此般藝術修養。

巴黎聖誕節的特別節目由陸光開場

風塵樸樸地搭了十幾個小時的巴士，我們來到了巴黎。停留兩天，只爲了錄三分半鐘的綜藝節目開場。我不解而問：

短短三分半鐘的開場，爲什麼您認爲對陸光國劇隊很重要？

R：賈克．馬丁（Jaque Martin）的節目遍及全球，有超過五十個國家播放，二億以上的人口收看。這對台灣京戲的提昇當然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這也算是成功的文化外交囉？

R：當然，並且這是今年（一九九四）的聖誕特別節目，由台灣的京戲開場，可見對其尊重。說不定哪個劇場負責人看到了，還會到處打聽如何邀約演出呢。

如此就更符合您的理想──提昇東方藝術、文化和國家的知名度囉！

Robert很滿意此趟巴黎之行。因爲電視台節目負責人綻放的笑容吿訴我們：京戲的表演藝術是被肯定的。

征服西班牙的品味

匆匆又是兩天兼程趕到西班牙的Valladolid。下午三點多才到，晚上九點半就得演出，下午五點還有記者會。一進會場，滿席的記者和五架錄影機，一副很正式隆重的場面。記者會由西班牙文化部部長主持，並有劇場負責人介紹陸光國劇隊。有記者提出一個較特別的問題是：「在西班牙，一個演員不管戲齡一年或五年，只要是好的演員，一定受肯定。貴團最高齡的演員是因爲他年紀大還是因爲他演技好？」陸光當家武生朱陸豪的回答是：「中國的傳統戲曲，經驗是非常重要的。本團的張叔（張義奎）從八歲演戲至今六十八歲，經驗豐富，所以是本團的藝術指導。演技當然是沒話講。」

在趕了一整天車程及順利完成記者會後，緊接著裝台、演出，眞是分秒不虛。

在西班牙Valladolid藝術季的系列演出中，陸光國劇隊是首先登場的團體。觀衆亦是滿座，謝幕掌聲不絕。Robert終於鬆了一口氣。在演出前他曾憂心地向我透露：「西班牙的觀衆很奇怪，品味很不同。不像維也納、中北歐國家較易接受異文化。南歐國家觀衆常有很不同的反應。尤其是我們打著歌劇（opera）的名稱，但唱得並不多（《美猴王》重武戲），西班牙及義大利的觀衆不見得會如維也納觀衆般熱愛。」

看到Robert的眼神及笑容，我知道陸光又打了一場勝戰。我不禁思索著「京戲」英文名稱爲Peking Opera是否合宜？Robert認爲Peking都不復存在、改稱Bejin了，且opera是西方產物，何不直稱「京戲」（意指直接自中文音譯），更有東方味？

乘著義大利的熱情，賓主慶歡

來到巡演的最後兩站Bologna和Monfalcone，這兩個城市都位於義大利北部。Bologna是個大學城，一位校長在觀賞《美猴王》之後，更有意找人到該校戲劇系敎授有關京戲的課程──「因爲這項藝術實在是太吸引人了。」

整個巡迴演出就在義大利觀衆熱情的掌聲中結束。在最後的慶功宴上Robert有一番肺腑之言：

「陸光國劇隊是我十幾年來帶過最好的團。爲什麼呢？因爲有些團叫好不叫座，有些則叫座不叫好；雖然票全賣光，不見得劇場負責人會欣賞。然而這次陸光的演出每個劇場負責人都很滿意──不管是在票房或藝術層面上。連Monfalcone那位極難取悅的負責人竟邀約來年做多場次的演出。一票難求的盛況可以Bologna爲例：六百多席座位，不僅坐滿，另外加賣兩百多張站票；可是仍有五百多人在門外要求劇場賣票，說是已排隊一個多小時，不看終身遺憾。這眞是各位團員努力得來的成果。我認爲貴團成功之處在於你們不止擁有好的主角，其他每個演員亦非常傑出。更主要的是整體的呈現（team work）非常強。你們擁有很好的樂師（musicians）、導演及領導者，連衣箱都非常好──他只默默認眞工作且毫不馬虎。我與貴團合作，不止是工作愉快，連生活也是有趣、不麻煩。在此向我們的成功致敬──恭禧、恭禧。希望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

文字｜陳永菁  靜宜、中興大學英文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