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旦淨丑身上穿的脚上套的行頭林林總總,用之要能識別,藏之要會保養。一場演出,箱管人員忙前忙後,爲場上的角兒打理穿衣套靴,爲褪下的衣履淸潔保養收整。在分工上,大衣箱管文扮裝束及戰裙戰襖,三衣箱管水衣胖襖、龍套穿著及鞋靴,各有繁簡,均是演出之必要。
我對潘進輝潘哥的採訪是在國光劇團的後台進行的。由於堆滿了各式行頭,擁塞的空間裡,無論光線與空氣,都被壓縮成一種濃郁的窒悶。無路可出的陰黯靜靜地包圍著我們,訪談就在狹窄的通道上展開。當他愈是深入地介紹三衣箱所轄管的種種行當時,不知怎地,我竟感覺到兩端出口竟然愈退愈遠,連他囁嚅的聲音聽起來都顯得稀微:「你要是唱角兒唱得好,誰願意去伺候人,當然希望別人來伺候你!」
不!我不是因爲空氣不好而暈眩。
三衣箱:簡單之必要
有別於張義孝張叔的滿腹經綸或者曹金鳳曹姐的嫻熟老道,在年紀與資歷上,潘進輝都只能算是箱管中年輕的一員。他從「小花臉」剛退下來沒多久,對將來還能不能保有這份工作也不太有把握,當被問到管理三衣箱有何門道時,他也總是說:「三衣箱的東西都很粗糙,是行當中最簡單的。」
客觀環境讓他有謙虛的餘地嗎?
水衣是京劇演員最貼身的衣物,爲了避免汗漬汚損了行頭,在服裝內層穿上一件吸汗的水衣,是無關掌聲卻有關行頭壽命的重要步驟。胖襖也是裹在衣服裡的襯底,卻可以達到造型上墊肩豐臀等目的。彩褲通常是龍套上下手的穿著,觀衆看得見,卻從來不會去多看它一眼,更甭提脚上的厚底與薄底鞋了。
無足輕重的東西卻有保管上的方便:水衣髒了可以洗,厚底鞋髒了可以用漆刷白,摺疊與收藏也不必有一定的程序。對許多角兒來說,水衣與鞋靴甚至是私有的配備,繞不到三衣箱這個彎來。
三衣箱的工作輕鬆嗎?
但我相信,潘哥寧可多做一點!
大衣箱:麻煩之必要
侯春富侯哥管理大衣箱已經超過十年了。豐富的經驗、有條不紊的口才,使得他身上幾乎不見梨園中人常有的封閉與羞澀。與前幾次受訪者的被動相反,我們流暢的對話是開始於一個語重心長的敦促:「不要說是觀衆,就連很多已經在圈裡的演員,都不知道換裝時應該去大衣箱還是二衣箱。」
幾個一眼即可分辨的特質說明了大衣箱的專擅之處:首先,所有文扮的(文戲)無論男女都是屬於大衣箱。其次,凡是演員穿水袖的,也都算是大衣箱。但四個頭、八個頭(即四人或八人皆一樣的龍套、靑袍)的水袖例外,以現在的分工,凡不屬於單出頭的水袖,都規劃給三衣箱。還有,所有女性的服裝也都隸屬大衣箱,但女性所穿的鎧、靠等盔甲類(如大靠、改良靠)的行頭則另屬於二衣箱轄管,而女性的其它武戲服裝(如戰裙、戰襖等)仍屬於大衣箱。
如果對大衣箱的界定不是這麼扼要簡單,我想侯哥對那些在後台不知所措的演員也不會這麼語重心長:「主要是服裝種類愈分愈多,以後台的行政效率來講,當然需要層層負責。但就演員來說,他們最主要的關心還是在磨練舞台上的造詣,自然對著裝就比較忽略了。事實上,就培養學生的過程來說,除了練功外,也應該安排一些這方面的課程,讓學生將來能有個概念,不要到了後台,往哪站都不知道!」
這一點要求實在不算多,如果我們知道大衣箱的學問有多麻煩。首先,衣服在摺法上就分大疊、小疊等一定的方式,但想起這些規矩的初衷,即使明理如侯哥,也會發出一個梨園子弟慣常的讚嘆:「儘管現在的戲劇服裝已經慢慢在改良,但老前輩們所做下來的服裝仍有它不可抹煞的優點。它們看起來雖然寬寬鬆鬆、缺乏腰身,但無論高矮胖瘦的演員皆可以穿。另外,服裝的架構也利於摺疊,在保存上也非常方便。」以蟒來說,只要依其慣性的紋路摺疊,偌大的一件蟒衣也可以疊得像個正方形的豆腐乾一樣。「這可都是先人智慧的結晶!」末了他不忘記再補充一句。
大衣箱的衣物幾乎都不能洗,這無疑添增了保養上的困難。問及此點,侯哥臉上也露出了一份無奈:「這是必須與演員互相配合的事。一件服裝無論你再會保養,如果使用的人不愛惜,那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照以前的規矩來講,穿上行頭,演員就不能隨便坐;但現在規矩就慢慢沒了──誰願意受這麼大的罪呢?不管了,後台師父燙得平平整整的衣服,就被演員的屁股隨便一坐、一窩,上了舞台就全皺了,這在過去是不可以的。老一輩的演員或現在比較重視服裝的演員,就知道把裙擺撩起,只用彩褲去磨蹭。」
此外,散布在後台的汙垢、演員臉上的油彩,在在都是戲服的致命傷。由於這些行頭許多圖案都以手染上色,經不起洗滌,一件戲服如果實在太髒,也只好走上報廢的命運。
演員的汗漬也是讓大衣箱頭疼的問題。每場演出後,在浸汗的戲服上噴灑高粱酒,是大衣箱去汗漬的獨門妙方。然而,怕熱所以不愛穿水衣的演員更是頭疼的病根,那些因汗水而將顏色暈開的戲服,有時也就只好忍痛報銷了!一件蟒衣在今天折合台幣近一萬元,許多精緻的手工在今日也不易復現,難怪侯哥看見那些三十年前傳用至今的行頭,有一份遙想當年的唏噓!
除了某些一定的程式外(如皇帝必穿黃蟒、曹操必穿紅蟒),衣服的搭配是大衣箱另一門重要的學問。一般說來,角色的個性、戲劇的情境,還是做抉擇時最主要的考量,「窮小生可不能穿花靴子!」這種合理性在京劇界仍有不可違逆的權威。此外,整體的視覺、對手演員彼此間的協調,都是箱上師父在搭配服裝時重要的參酌。一些例外的狀況也考驗著師父們的因時制宜之道,譬如說,二路角色的戲服有時就必須遷就主角的色調而臨時更改──這也是某種差別待遇嗎?
輕重有別
不只是舞台上的主角與二路,在一個分工專業的行當中,主角與副角的差別也難免地在後台重演。在比較不重要的一邊,有時候,命運往往容易被壓縮成一種無路可出的窒悶,讓人惶惶然,讓人暈眩。
而我知道,復興與國光的合併計畫,就要在不久的將來展開。
(感謝國光劇團協助採訪及拍照)
特約採訪|何一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