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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事布袋戲及皮影戲的林振森,大家叫他林阿三。(薛湧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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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偶又弄影的家庭

華洲園布袋/皮影劇團

兩手套進布尪仔,演布袋戲三十多年,演到頭頂見禿,然後,毫不猶疑,迢迢飛去大陸學皮影表演,林阿三毅持不悔的性格直如偶戲中常見的大俠。他其實不精明,何必以演布袋戲來養皮影戲呢?他們一家都不精算,幹嘛全員跟進呢?雖然商業社會是論精比算才能成功的,但在藝術表演事業上,卻要能堅守倒吃甘蔗才有漸入佳境的成功,林阿三及其家人正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洪範。

兩手套進布尪仔,演布袋戲三十多年,演到頭頂見禿,然後,毫不猶疑,迢迢飛去大陸學皮影表演,林阿三毅持不悔的性格直如偶戲中常見的大俠。他其實不精明,何必以演布袋戲來養皮影戲呢?他們一家都不精算,幹嘛全員跟進呢?雖然商業社會是論精比算才能成功的,但在藝術表演事業上,卻要能堅守倒吃甘蔗才有漸入佳境的成功,林阿三及其家人正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洪範。

還記得是民國八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在台北民權國小的大禮堂,小朋友們興奮的說話聲及等待戲開演前的不安定感,充塞並且流竄在空間裡。當燈光暗下,大家屛息等待緊鑼密鼓的開場大齊奏時,卻傳出「唱國歌」、「請起立」的聲音,觀衆本能的聞聲起立,起座的聲音此起彼落響連成片,大家都有幾分錯愕:「怎麼跟看電影一樣?看皮影也要唱國歌?」

國歌已然響起,紅布幕緩緩拉開,明亮的白幕上一幅靑天白日滿地紅的大國旗昭然在目,並且緩緩迎風飄動,霎時全體噤聲,整個禮堂中只有國歌大合唱的聲音。在「……貫徹始終」的尾聲中,國旗退出白幕,彷彿還聽到風吹旗動的咧咧聲猶在耳際迴盪,華洲園皮影開始登場了,這是原本以布袋戲爲專業演出的林阿三,第一次率領家團作皮影的公開演出。

在華洲園第二專業──皮影首度公開表演之前,是有著破斧沉舟的決心和不同凡途、尤其不同於本土皮影的學藝之路。

布袋戲盛演到途窮

華洲園皮影劇團雖然是八十二年創立,但創團的林振森(大家叫他林阿三)卻已有三十多年的布袋戲演出經驗,學習皮影戲也歷經五年才正式創團。而這三十餘年的表演歷程就像是光復後的台灣民間戲曲團體艱辛經營的縮影。

民國三十六年生於雲林土庫的林阿三與當時的農村子弟一般非常著迷於布袋戲表演,百看不厭。國小畢業後他乾脆就拜布袋戲演師林朝華爲師,學起布袋戲了。十四歲與師父合組布袋戲團名爲「綠五洲」,後改名「華森五洲園」,在中部各縣市接戲演出。

六〇年代後期,農村靑年普遍往都市求發展,林阿三也對台北充滿憧憬,於是吿別師父,北上闖天下,落脚三重以後依然以布袋戲演出維生,那時他已是演戲師父了。也許是正逢時機,他在台北的表演事業算是很順利的推展開來了,談起當年,林阿三仍欣喜樂道那時叫座連演的情景,當時最受觀衆喜愛的一齣戲是《紅塵三死犯》,劇情高潮迭起又波折起伏,觀衆每每入迷,天天都得看,「那眞是大家講的黃金時代」,且不講自己的表演技術,而把盛況歸功給時代,林阿三很肯定的說:「你不在那個時代,那時眞是這樣,演的過癮,看的過癮。」

五十八年林阿三當兵退伍後在台北與吳彩雲結婚,創立「華洲園布袋戲團」,夫妻倆爲劇團工作的主體。此後二十幾年不僅社會變遷劇烈,民間戲曲表演型態也有巨大變化,林阿三在這段期間與其他的民俗曲藝劇團一般苦思出路,請演布袋戲的爐主信衆減少,要看路邊電影的人漸多。爲了謀生林阿三也學著到處放電影,日間仍演布袋戲祝賀神明壽誕,夜間就兼放電影。甚至有一陣子市面上流行騎迷你馬,林阿三也養了幾匹迷你馬,四處招徠小朋友騎迷你馬。聽林阿三講述往日時光種種,有如卓別林的默片電影般,一個又一個隨波逐流、笑中帶淚的謀生故事浮現前。

家庭總動員

對於林阿三的三個子女而言,布袋戲的顚沛有父母頂著,他們自始是愉快的輕騎者。布袋戲表演的現場是他們襁褓伊始的遊樂點,當父母在戲台上忙於出將入相敷演掌中俠情時,這三個各差二歲的孩子,拿著淘汰的尪仔仙玩具相打。

同眞人的戲曲表演一樣,布袋戲正戲演出之前要先作「扮仙」,排行居中的女兒林佳蕙說:「我四年級的時候就開始演扮仙,我和哥哥、弟弟正好作三個仙:喜神、麻姑和武將,還要踩在戲籠上才夠得上戲台的高度。」「爸爸放電影,我們也會。」這一家五口似乎有點黏,爸爸做那一行,小孩都揷得進手,「因爲都很好玩。」

布袋戲的行情多雲時雨偶出晴,「撞到」的日子,這一家還要分團出演。林佳蕙說,他們三個小孩到國中升高中以後都能擔當重要角色演完整本戲,所以他們一家──她和父親,哥哥、弟弟和母親可分團同時在兩地表演。在學校林建儒、林佳蕙、林建旭這三個孩子也被視爲有特殊專長可耍寶的。「林阿三」這個名號不但叫響在布袋戲圈的兄弟中,在校園裡這三個孩子也被同學們叫做「林阿三」,逢運動會、校慶,「林阿三」的三個分身總被推上台秀一段布袋戲。

去大陸學皮影

而當生活重擔不再那麼沈重時,林阿三仍一心想追求偶戲表演藝術的更上層樓,他不甘心他的掌中技藝被時代從高峰到谷底的玩弄。七十六年中國大陸開放探親觀光,隨著人潮林阿三夫婦也到大陸去,在四川、陝西、河北、福建等地旅遊並且觀摩當地的木偶戲、皮影戲等。吸引他們的卻不是自己也專長的木偶表演,反而是爲大陸皮影靈活而細微的關節律動深深讚嘆,夫妻倆都有「要把它學會」的忮求。

兩人興沖沖回到台灣,與三個兒女商量,「去大陸?」這三個時代靑少年一致搖頭,沒興趣;然而看了林阿三拍回來的V8錄影帶之後,他們顯得興奮好奇,願意去看看。林阿三夫婦多次帶著子女到大陸學習皮影的操控、整齣劇目的表演及影偶的製作及品質,同去的還有林阿三的妹妹林美玉及外甥女呂幸玲。據林佳蕙表示,大陸皮影戲南北各有特色,北方重武戲,可以學習到開打的技巧,南方的皮影戲多動物,可學習到各種動物細膩的表演動作。林家幾度去回,北到陝西、靑海,南到湖南、湖北、廣州,學習各地方的特點,收集劇目。

回台灣作排練時親朋好友總是嘲諷他們一家人「阿達」了,現成的資金不進股市「炒」卻拿去大陸買影偶?尤其,大大被取笑的是,林阿三被大陸人騙,他買到一隻關節不夠多,展翅起來不夠靈活,不夠柔軟,根本不是他指定要買的那隻大鶴。求好心切的林阿三,失望之後,只有再花錢再買一隻大鶴。

雖然大家都不表樂觀甚至潑冷水,但是林家成員卻不曾放慢學習的脚步。林佳蕙用台語說了一句妙喩:「頭已經浸水洗到一半了,就要洗到乾淨啊!」時髦標緻的她展開雙手,說:「手掌變大了,指關節彎彎的。」爲什麼?學皮影很辛苦的,她示範在手指與手指間同時夾多支桿操作,要到這個地步才算有功力了。當然,初學時手指破皮生繭的痛苦是逃不了的。

自七十六迄八十二年,前後五年學成氣候了林阿三才開始創團。這五年學「影」買「影」究竟投資了多少,眼瞪天花板想算又無從計:「光機票錢就很難算,」林阿三說。

平常林阿三仍以華洲園布袋戲團接演廟會民戲,也兼放電影,以這樣一點一滴累存下來的資金來「開發」皮影戲新領域。雖然台灣的皮影戲演出團體所能「瓜分」的市場有限,但是林阿三夫婦仍然決定創設「華洲園皮影戲團」,這實在無法以牟利觀點去理解,連「維持」都很難。也許華洲園在尋找一份成就感,一份令民間藝人在昏暗的夕陽環境中猶仍奮力一搏的力量。

開創金光皮影

創團的第一次公開表演就是民權國小那場開幕唱國歌的演出。怎麼會想到要演國旗飄飄?是爸爸林阿三搞的花樣,林佳蕙說當時他們都沒想到老爸會來這一招。不過,在大陸學習期間,他們一家都有共識,可以跟大陸學技巧,不能照搬,因爲大陸上的表演模式化了,一齣戲百演不變,缺少即興的創意和樂趣,這樣表演,久了容易疲乏生厭。「大陸學,學三分」林佳蕙說,一齣齣的劇本錄音帶帶回來,一家人要作硏究,作細部改變,加入創意,譬如首演的皮影〈鶴大俠大戰忍者龜〉是大陸劇目,全劇動作多口白少,音樂部分他們改以台灣小朋友熟悉的〈草螟弄雞公〉代替大陸版的主題音樂。接著演的〈兩個朋友〉、〈狐狸與烏鴉〉是兒童故事改編的皮影,都沒問題,但是演〈梁紅玉〉時,因爲播放的是大陸原版錄音帶──湖北花鼓戲的音樂和口白,被指爲演的是大陸皮影而抹殺了他們辛苦表演的成績。不過,這更加確定「改良之必要」「本土化之必要」,林阿三就更加敢於創意,甚至即興。

近三年來華洲園嘗試自創皮影劇本,傳統題材、歷史故事如《三國誌》等由林阿三據布袋戲劇本改編,以閩南語發音;林佳蕙則根據童話故事編作適合兒童看的皮影戲,如〈哪吒鬧東海〉、〈蝌蚪找媽媽〉、〈鬥雞〉等,多以國語發音。在整體呈現上融合台灣獨有的金光布袋戲的舞台效果及跑景技巧,音樂部分與台灣的采風絲竹樂坊及明世界合作,完全以本土音樂入戲,有時亦作現場音樂(後場)。如此加上大陸皮影複雜的關節操控技巧,使華洲園皮影劇團的演出獨樹一幟。從《哪吒鬧東海》一劇中可以看到他們融匯兩岸的創作成績。

從八十三年起林阿三就一直在排練「台灣金光版皮影」《哪吒鬧東海》及《西遊記》,道具及演出的聲光效果都是十足「金光」,哪吒所踩風火輪是用現今飆車族裝飾車輪的旋轉燈具改裝的,使哪吒在布幕的舞台上特別搶眼、特別「炫」。《哪》劇劇情以古代神話,扣應當今時勢,描述在中共導彈試射期間,東海龍王對導彈的騷擾氣憤不已,又看不順眼哪吒的紅綾圍兜,雙方纏鬥。劇中應用了許多淺顯易懂的台灣俗語,你來我往之間充塞著忍俊不禁的笑點,幾近野台布袋戲的演出模式,主演在不影響劇情推展下可以自由發揮甚至抽離出來。

同年十一月華洲園針對兒童觀衆設計名爲「影子大地」的皮影表演,在國家劇院實驗劇場作多場演出,在主演劇目《哪吒鬧東海》演出之前加入皮影特殊表演技藝當作陣頭,如鬥雞、抬轎、舞龍、舞獅、乩童等,以趣味動作引起小朋友的觀賞興趣。整體演出及隨後的親子皮影活動均獲得極佳口碑,可視爲是台灣皮影表演劃時代的創舉。

華洲園皮影成團三年來的努力亦得到政府肯定,於八十四年獲薪傳獎,得獎的不是爸爸林振森而是女兒林佳蕙,「因爲他不肯報名」,女兒遂代父入圍,成爲空前絕後最年輕(時二十三歲)的薪傳獎得主,翌年開始薪傳獎規定四十歲以上才可報名。八十五年華洲園通過國家文藝基金會補助「有影無跡話皮影」演出,當然最大的鼓勵是來自場場歡笑不斷的觀衆掌聲。

 

文字|吳佩  民俗藝術田野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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